殿外传來喧哗声,殿门大开,皇帝皇贵妃,众多后宫妃嫔,随身伺候的一大批内侍宫女,将殿门口瞬间充满,而方才一直沒有影子的彤箬郡主,果然跟在皇帝身后。
她的脸颊上带着健康而又美丽的红晕,与身上红艳的衣裙遥相呼应,真真宛若一朵盛放的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说的,便是这样绚丽的女子。
当然,再美丽的样子,便是真的有心人猜测出些什么,却也是故作不知的,作为臣子,最应该注意的,随时随地要保持恭敬的,便是皇帝。
柳墨言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溜到了一边,段锦睿跪在最里侧,平日里高挑的身姿,因为现在跪地请安的姿势,凭白里被众人淹沒,柳墨言极尽了目力,也只是看到了他的衣衫一角,玄色的衣摆,便是绣着众多斑斓纹饰的朝服,在皇帝大喜的日子里,也是不改冷清。
心底有些郁郁,沒有看到男人的表情,想要收回目光,却正好和另一个人的目光对上,不是那个随时刷存在感的段锦容,却是他几乎抛诸脑后的段锦宇,少年正对着他挤眉弄眼,表现出恶狠狠的表情。
柳墨言淡定的视而不见,他当然知道少年为什么对他这样的表情,上一回,他故意带着少年去见那些京城中最阴暗的一面,激发少年的心志,一个隐秘的目的,是想要看看段锦睿的反应,男人不曾问过一句,他自是欣喜,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那些地方,涉及管辖的官员,都是段锦容的门下,段锦宇只要有些意气,便肯定和段锦容斗了几场,且占据不了上风。
不过,他也从來沒有指望过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能够斗得过段锦容,那个男人,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宫中,都是有其足以依仗的强大势力的。
他要的,也只是借着段锦宇的冲动与不谙世事,将段锦容天衣无缝的势力,破开一个口子,皇帝最放心的儿子,想來便是最沒有野心,一直稚子天真的段锦宇了,他相信,段锦容在皇帝心中,已经存了芥蒂
。
皇帝一袭明黄,鬓边已经有了雪色,却仍然不减威严,且多年的帝王生涯,杀伐决断之气浸染,眉目之间满是不曾苍老的锐利,更加让人不敢直视。
可惜,再是威武雄壮的苍鹰,终究是老了,苍老了的皇帝,最为害怕的,便是年富力强,且富有野心手段的儿子,段锦睿在拉拢人心上天生差了段锦容一筹,但是,这又何尝不能成为他的优势呢?
柳墨言的心思白转,一切能够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他都不吝于使用。
有一道柔和的目光射來,柳墨言悄悄抬头,却是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女子,那目光一闪即逝,却是将温柔慈蔼留下,仿佛是长辈在看着自己欣赏的小辈,柳墨言觉得有些作呕。
段穆恒身边陪伴着的女子是皇贵妃纳兰明秀,段锦容的生母,得到皇帝万千宠爱的女子,在朝野宫廷中都有着很好声名的女子,前世,柳墨言能够将自己的心完全交给段锦容,何尝沒有他亲生母亲的鼓励?
因为相信她是位通情达理的长辈,因为相信段锦容沒有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给自己的母亲,所以,毫无防备的,一头栽了进去。
纳兰明秀她挽着皇帝的手,与皇帝并行而过。
殿中哗啦啦跪下一片,山呼万岁,还有皇贵妃娘娘千岁,声震云霄,让跟在皇帝皇贵妃身后的一行后宫妃嫔,只能得到一声众位娘娘千岁的佳丽美人咬碎了牙,偏偏要故作笑容。
柳墨言低垂下的脑袋,掩住了唇边的不屑,怪不得只能眼看着纳兰明秀独宠后宫,看看这些笑容僵硬的,比起那位将温柔与宁和完全浸透了骨子里,便是害人也像是菩萨慈悲的娘娘,差的何止是一筹半筹。
皇帝坐到了上首最高的龙座之上,皇贵妃居然坐在了旁边,不少人的眼睛一闪,暗自在心底盘算了开。
整座宫殿彻底忙碌了起來,内侍宫女穿梭不断,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珍馐美味被摆上了一张张桌案,已经被喝的差不多的酒水全部重新盛满,温热的酒水,皇宫中珍藏的玉酿,勾人的味道,不断飘荡
。
眨眼的工夫,几千张桌案便上满了平常百姓家一辈子也吃不到的美食美酒,只是,众多锦衣玉食的权贵臣工,却是沒有想要尽快品尝的心思。
皇帝站起,先举起了手中的杯盏,一番勉励的话语,各位臣工都是满面激动的样子,纷纷向皇帝表忠心,倒真的是一副君臣相得的其乐融融画面。
自太子往下,先是几位皇子携带身边女眷向皇帝说吉祥话,再是献寿礼,奇珍异宝无数,只是最得人关注的,却是段锦睿和段锦容两位皇子,段锦睿献上的是一株麦穗儿,比之平日里吃的麦穗儿不够饱满,但是,奇便奇在这麦穗之上,还透着些许的青意,是采摘不久的。
段锦睿拿出的,却是能够在冬日种植的小麦,连年灾害,百姓流离,朝廷多次筹拨善款赈灾,渐渐捉襟见肘,再加上边关异族,时时侵边,军粮不足,现在这冬日的麦穗一出,解决了皇帝与朝廷的大麻烦。
寿宴中的人都是明白人,不论是否真心,都是向皇帝恭贺,夸赞太子殿下的英明仁善之心。上首的皇帝,面上现出由衷的满意,看着段锦睿的眼神,带着属于父亲的骄傲与慈和。
段锦睿的寿礼太过出色,在他身后的众位皇子,有些面色已经变了,很是尴尬。
皇帝高兴了,也不吝啬封赏,当着众多儿子臣工的面,将户部完全交予了段锦睿管理,要说以前段锦睿也是在户部挂职,只是那到底是有些掣肘,便是为了安皇帝的心,也不能掌控太多权利,现如今金口玉言,太子殿下,算是掌握了这朝廷天下的钱袋子。
柳墨言勾唇,他已经看到了段锦容面色一瞬间的扭曲,足够他回味一段时间了,要说容王殿下准备的东西自是不差,在这众多皇子臣工上千精心准备的寿礼中,也是有望头筹的,前提是,沒有段锦睿献上的东西。
段锦容他准备的是一本金书玉册,先不提这东西本身的贵重,里面的东西才是真真的巧思,薄薄十几页,展开之后,清新秀美的篆刻作品映入眼帘,玉册之上印谱分为十五组,每组八方,四周加象征“福寿吉祥”的框边。
纹饰镂空,清晰秀致,错落有致,刻工精细,笔法圆润,刚柔并济,各具风格。
印章形状有圆形,椭圆形,方形,长方形,葫芦形,叶形,甚至有奇异的,呈现二龙戏珠之状,真真的是图文并茂,既尊且贵
。
段锦容的心思,确实是灵巧,可惜,这份寿礼现在送错了时辰,比对着段锦睿送上的虽是鄙陋,却于国于民有利的麦穗儿,段锦容的金书玉册,皇帝虽然也是说了句不错,却是面色淡淡。
这种淡淡的态度,最是让人难熬,纳兰明秀面色一变,却是对着段锦容,站起身來,直言指责自己的亲生儿子奢侈浪费,成日里尽是钻研些些奇巧心思讨好皇父,却不想着为父皇分忧,说完之后,摔下跪在了皇帝的座前,请求皇帝惩罚儿子。
很多人都有些动容,皇帝也不例外,纳兰明秀表现的很好,柳墨言却是从中听出几分别的味道,段锦容只是想要为父皇分忧无门,这分明是要权呀。
也幸好皇帝不知怎么想的,虽然动容,且安慰了皇贵妃几句,也赐了段锦容珍宝,却还是沒有像是段锦睿一样,给他名正言顺的权利。
皇贵妃盈盈谢恩,她的秀美绝伦,温婉多姿,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却比之那些年少的女子们,更多了份岁月沉淀的风姿,她俯身在皇帝耳边,不知轻声言语了什么,皇帝面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众位臣工的寿礼沒有像是皇子们一般当面献给皇帝,他们的寿礼都放在宫殿一角的礼台之上,自有内监记录在案,所以时间还早的很,方才因为几位皇子贺寿而有些怪异的气氛沒有维持多久,因为皇贵妃接下來宣布的一个消息,太子殿下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经过她与皇帝的多番考察,彤箬郡主雀屏中选。
彤箬郡主与段锦睿站在一起,男人的样子有些僵硬,却沒有反驳,而是与羞涩而欢喜的少女并排屈膝,向着上首行礼谢恩。
一直从从容容的少年,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在周围喧哗成一片的恭贺声中,淹沒了去。
“柳校尉,怎么了?”
“啊?呵呵,太子殿下和郡主娘娘他们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柳墨言在接触到左近之人疑惑的目光时,随口重复着耳边不断响起的刺耳言语,他勾唇微笑,笑容在那张完美的容颜上一如往日的绚丽明媚,眼中偏偏存了些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