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将大厨房的几个嬷嬷都处罚了的消息,让王府后院的众人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据说害了三公子的就是林侧妃么,怎么至今林侧妃没有被定罪,甚至连处罚都没有,而且王妃如今竟然还会为了林侧妃出头。
若说这事跟林侧妃没有瓜葛,为什么其他院子早都解了封,只有林侧妃的院子还是被封着,林侧妃仍旧被禁足呢。
不仅府里的人捉摸不透,打听到消息的金氏也是一头雾水。
但是很快,她就没有心情操心林喻乔的事情了。
在这个春光正好的四月,侯府大房一片愁云惨雾。世子林喻琪的靠山,也是最后的期待,太子,被废了。
自七岁被册封,刘朗已经当了近二十年的太子了。
虽然这些年来在朝野内外的口碑越发不济,每年都会有几次他要被废的风声,甚至连接下来太子的继任人选是淮阳王还是鲁阳王,或者是贵妃所出的信阳王,都早有人在暗自猜测了。
但太子依旧一年一年的在那个位置上坚挺着,特别是这两年建武帝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大秦内忧外患不断,大家都以为,为了稳定局势,建武帝应该不会换太子了。
谁都没料到,一朝太子被废竟然来的这么迅疾又猛烈。
似乎众人一回过神来,太子就被建武帝昭告太庙,颁布诏书废除了身份,并且终身圈禁。就连昔日东宫官员,一大部分都因罪被撸了下来,冯进等人也被下狱。
林喻城正在林喻琪的书房里,看着上首的大哥脸色蜡黄,身形瘦削,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输人不输阵,林喻琪望着如今意气风发的林喻城,努力挺直着腰背,保持住气势。
林喻城的目光太平静了,让林喻琪突然觉得有种仓皇的感觉,因此有些色厉内荏的开口道,“你现在得意了吧!以为我拉下来,自己以后就能得到侯府?哼,父亲不会同意的!”
叹了口气,林喻城感觉如今的大哥,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个以为让他院试晚考三年就会改变一切的少年。
“不管大哥大信不信,你的东西,我从没有觊觎过。侯府,世子,这些我压根都没有看在眼里。”
林喻城有些自傲的说着。
如今他的目标是想着进入内阁,不继承侯府,对他而言反而是更好的路。
而之前,他也只是想要努力表现的更优秀,好向所有人证明,他一点也不比林喻琪差。
林喻城的话,林喻琪是一点也不相信的。他一直把这个弟弟,当做人生最大的对手。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林喻琪就有种他会抢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这样的感觉。
比起林喻城又有娘疼,又有弟妹的热闹,除了世子这个位置和父亲祖母的疼爱,林喻琪就一无所有了。
越是拥有的少,越是攥的紧紧地,怕失去。
“你现在来找我干什么!专门炫耀吗?你以为太子废了,淮阳王就能坐上那个位子了?你做梦吧!还有鲁阳王和信阳王呢!”
“我来找大哥,自然是有话说的。至于其他的,皇家之事,咱们做臣子的哪好随意评论。”
放下茶盏,林喻城看了林喻琪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他说起来也不轻松。
“大哥如今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怎么还是不解事。你以为做下了那样的事,还能安生的等着继承侯府?便是侯府因你牵连,还会不会在,都是两说了。如今大哥和大嫂若是不想连累侯府,还是先行自我了断吧。说不准淮阳王看在我和侧妃的面上,兴哥儿还能有几分生机。”
听了林喻城的话,林喻琪如平地波澜,藏在心底最隐秘的担心全都炸开了。
那句自我了断太惊心动魄,林喻琪忽的扔掉了手里的杯子,白着脸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嘴上却仍然不服输,严厉的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大哥心知肚明。你以为自己和大嫂做的那些事,真的就能轻松推到我和三妹身上?眼下不过是淮阳王给侯府留了几分体面而已,早晚这个账都是要算的。”
当初从淮阳王口中听说三公子病逝这个事件的真相,林喻城也是惊讶的风中凌乱。他大哥总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这么些年过去,竟然只涨了胆子,一点脑子都不用吗。
刘恒话里的冷意,让林喻城也忍不住心里一跳。他大哥这次闯的祸,可不是一般的大。
“大哥,弟弟是真心劝你的。眼下的祸事,已经不是父亲能为你撑住的了,甚至你还连累了他。你已经将近而立了,不能总是指望着父亲,逃避没有用,你总要面对自己的责任。”
在没听说林喻城和林喻乔出事时,林喻琪就心知不好了。他原本只是内心不甘,不想看到自己被撸了官职,林喻城却仕途风光。
结果事情大到他已经掌控不住局面了,虽然淮阳王府暂时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是他一直惴惴不安,好几次想要告诉父亲,又怕承受他失望的目光和责备。
他只能自我安慰,有林喻城和林喻乔,淮阳王不会知道真相的,就是知道了,他还有太子呢,这事是太子让他做的,太子不会不管他。
可是太子现在也被废了,他最后的指望落空,自我安慰的心里防护罩如今又被林喻城打破。
“这是你大嫂做的,对,都是金氏做的,不关我的事啊。二弟,二弟,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就是不看在兄弟情分上,父亲已经上了年纪,你忍心让他再因为我伤心?”
林喻琪崩溃了,突然颤抖着身子踉跄着起身,抓住林喻城的手,满眼希望的像是在看一个救星。
林喻城看着他的样子,心底有些怜悯。林喻琪一向面对他时都高高在上,仿佛很不屑与他为伍一样。如今这副样子,让他都有些不习惯。
“大哥,弟弟帮不了你,谁也帮不了你。大嫂,也不会有活路的。你们当初想到谋害王府子嗣,就没想到会承受的祸事么。人都要学会面对现实的。好的,坏的,都要接受。”
他就是半辈子都自私的活在自己的世界,坚持不接受现实,才最终落到这个地步的。
林喻城最后望了一眼林喻琪,起身离开。
他关门的那一刻,听到林喻琪的呜咽声。
在路上想起陈良侯,林喻城觉得有些棘手。暂时不想面对他,于是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爹爹,这是祖母给我的,好看吧?”
林喻城一进院子,小女儿道芜就蹦过来,抱住他的腰,向他炫耀自己头上戴的翠玉镶珠长簪。
“好看,我们芜儿戴什么都好看。”
抱起小女儿,林喻城脸贴着她的脸,有些阴霾的心情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你就惯着她吧。”
何氏在一旁从账本中抬起头来,瞥了一眼笑容相似的父女俩,娇嗔道。
成亲多年,两人之间一直没有旁人,孩子都生了几个,感觉却愈加深厚。
“都准备齐了么?”
抱着孩子走过来,坐在何氏的对面,林喻城看到账本,向她问道。
“放心吧,宅子我已经妥娘家大嫂相看的差不多了,位置好,地方也大。”
“恩,嘉儿做事,我自是放心的。”
听到那句“嘉儿”,何氏不免脸色有些绯红,瞪了林喻城一眼。
晚上道芜被奶娘抱走,林喻城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眸色深沉。
现在太子被废,几个皇子之间的争储斗争,已经火热的压不住了。
每天朝上都有大臣上奏为了国家安定应立新太子,提名淮阳王,鲁阳王等几个人,连一直表现的与世无争的汾阳王,也有人提名。
太子倒的太快,让这些人都没有料到。
接下来的就是硬仗了,论准备,林喻城相信没有人比淮阳王准备的更多更充分,这些年淮阳王厚积薄发,就是期待毕其功于一役了。
而等淮阳王坐上太子之位,陈良侯府的下场就不可预期了。
虽然他今天劝林喻琪自我了断,但实际上他有七成把握林喻琪不会这么做,而是想尽办法逃避祸事。
只是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了。想起早就在淮阳王的暗示下做好的准备,林喻城叹了口气。
另一边,林喻琪醉醺醺的从书房里出来,进了金氏的院里。
一进屋,林喻琪就抓过正在做着针线的金氏,对她挥起了耳光。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黑心的,是你想的主意非要牵扯上老二,现在闯出了祸事,我都要被你带累的活不成了!你这毒妇!”
金氏被打蒙了,手里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手心里。等她回过神来,脸颊已经肿了起来,一只耳朵也轰轰的响着。
“啊!”的尖叫了起来,金氏披散着头发冲出了屋外,却被已经疯狂的林喻琪追上,在院子里继续揍着。
林喻琪双目通红,面目狰狞,身上满是酒气,婆子和丫鬟等大着胆子上去拦都被踹开了,只能在一旁战战兢兢的跪着苦劝。
“娘亲!别打我娘亲!”
跑过来见母亲的兴哥儿一进了门,就看到这个场面,也大受惊吓,跑过去抱住林喻琪的大腿拦着他。
双手抓着兴哥儿的衣襟把他整个人半提了起来,林喻琪用力将他甩在了一旁。
“兴哥儿!”
看着这一幕,金氏凄厉的喊着,连忙扑过去抱住兴哥儿,却被林喻琪继续揪着头发甩耳光。
等到陈良侯和李氏都听到动静先后赶过去时,金氏已经被打的整个脸肿胀得发紫,唇角和鼻子都带着血迹,兴哥儿已经哭的没了音儿。
“你们都是死人么,不会拦着!”
让几个小厮把还在挥舞着双手的林喻琪拦腰抱住,陈良侯看着眼前的烂摊子愤怒极了。
“他是要打死我啊!这日子我不过,不过了!”
看到陈良侯来了,金氏像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瘫在地上,抱着孩子放声大哭。
金氏的样子太过凄惨,李氏也觉得看不下去了,让几个嬷嬷把金氏和兴哥儿都拖进屋,并且叫了大夫过来。
陈良侯则是叫人把林喻琪拖进了自己的书房。
“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将一壶凉茶泼到了林喻琪的脸上,陈良侯看着他不争气的样子,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林喻琪回过神来,见到脸色铁青,太阳穴都在突突跳着的陈良侯,突然跪在他脚下哭了起来。
他真的,太害怕了啊!
“爹啊,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啊!”
当听林喻琪断断续续把整个事件都交代清楚后,陈良侯心下震撼,随即怒急攻心,啪的一巴掌朝他甩过去。
“孽障!这样的事你也干!”
原先陈良侯就不赞同林喻琪跟着太子干,他年轻时候经历的教训太深刻太惨烈了,让他对投靠太子有着本能的抗拒。
投靠皇储,为太子奔走,本就是一场政治投机行为,就像赌未来前程一样,再铁板钉钉也会有输的可能。不如老实做纯臣,来的安全省心。
可是林喻琪就是不听他的话,借着冯进的引荐一直混在东宫。
直到后来有了那场官司,风波后林喻琪勉强人没有事,只是撸了官职,陈良侯才算松一口气。
虽然他辛辛苦苦半辈子努力培养的林喻琪,处处尽心教育,最终表现却不尽人意,让他内心无限失望。
林喻琪心志软弱,能力也不出色,但是陈良侯还是念在他是自己和发妻唯一骨血的份上,依旧怀着期待,处处为他打算。
罢官就罢官吧,横竖他还是世子,朝堂上的事,顶多也就不参与了。至于宗族那边的压力,陈良侯都扛了下来,想着在林喻琪这代,也延续自己和二老爷那样的模式。
林喻城的野心太盛,人也精明强干,不是二老爷那样甘心屈居人下的,陈良侯也是无奈。不仅林喻琪压不住他,现在自己也压不住他了。
迫于现状,陈良侯已经在考虑,为了侯府和宗族两处相安,在林喻琪这一代,或许他只能袭爵,而无法做族长了。
族长就交给林喻城这一支,只盼望他能够为了大局和侯府的整体利益,与林喻琪好好相处,相得益彰。
但是现在,林喻琪竟然惹出了天大的乱子,打乱了他的布局不说,甚至还可能牵连整个侯府。
“都是金氏,都是金氏的错啊,是她让我那么做的。”
林喻琪抱着陈良侯的大腿痛哭,被甩开后又爬将过去。
努力扶着桌边站稳了,陈良侯内心十分无力,他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呢,怎么会费尽心力,教出了这么个东西。
他这些年来,一直把全部的关怀和精力,都投入到林喻琪身上,可是,林喻琪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
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林喻琪还在怪罪金氏。他根本就不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只因为后果承受不起而后悔了。
“滚出去。”
陈良侯气过火,手脚俱都发木,感觉眼前的东西都模模糊糊的晃动了起来,听着林喻琪的哭声十分心烦,嘴唇蠕动着。
“爹?你说什么?”
没听清楚陈良侯的话,林喻琪双脚并用的爬过去,扬起涕泪纵横的脸,满怀期望的问着,期待着父亲能想出办法来救他。
“滚!”
怒火冲天的一声大吼,陈良侯堵心的厉害,又一脚将林喻琪踹开了。
在书房自己安静的坐了很久,陈良侯才声音沙哑的喊人进屋,去把林喻城带过来。
早在来之前,林喻城就听说了林喻琪闹的那一场,心里对这个大哥更加鄙夷。
“父亲,您叫我?”
进门后,林喻城安静的行了礼,就站在陈良侯的下首。
“你大哥的事王爷想怎么办?”
在心底里斟酌了一下,林喻城谨慎的开口道,“王爷并没有和我说,只是大哥做的那些王爷都知道,不可能会放过他。依儿子看,大哥和大嫂先行了断,说不定王爷也就不追究侯府了。”
“你这个畜生!他是你大哥!”
林喻城的话听在陈良侯耳中十分恼怒,太阳穴又开始跳了起来。
就知道会这样,林喻城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做下那样的事栽赃我和三妹妹,怎么就没想过自己是大哥。”
环顾了一下陈良侯的书房,林喻城想起了多年之前,他还一无所有时,陈良侯为了大哥,让他晚三年考试。
晚三年就会改变大局了么。其实陈良侯也心知未必会这样,但还是依了林喻琪的心意。
溺子如杀子。
就是陈良侯这种不经意的举动,给了林喻琪底气,也让他心里有了依靠,始终自私自利,不曾自我成长。
“父亲,我知道大哥在您心里自然是我们这些人不能相提并论的。可是如今他既闯下大祸,您也应该早拿主意才行。谁都救不了他,您知道的。哪怕为了兴哥儿那个孩子,您也不能再袒护大哥了。”
林喻城的话让陈良侯最后仅存的希望破灭,一下子垮了下来。
尽管这个儿子让他失望,生气,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为他千方百计的找一条生路啊。
等林喻城出去后,陈良侯慢慢起身。
在屏风隔断的偏室里,他摸着已经褪色的画像,老泪纵横。
“琳琅……”
直到太子被废,计划实施的告一段落,刘恒才又去了林喻乔的院里,她院子的禁制也被解除了。
于是,府里一众观望的人也都闻风而动,互相传言,林侧妃又复宠了。
如果说最初,林喻乔有恨,有怨,有委屈,有一肚子话想问刘恒,那么在这么些日子的沉淀中,已经都慢慢自己消化了。
成长,就是在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中自我蜕变。
抱着碗甜汤喝到一半,林喻乔就听到请安的声音,不多会儿,刘恒就进了屋。
“王爷,您怎么来了,稀客啊!”
行完礼后,林喻乔还是忍不住,先刺了一句。抬头看着刘恒瘦了一圈的脸,心底有些淡淡的诧异。
看来他过的比自己这个背了黑锅又被禁足的还不如啊,这么一对比,就像受了苦处的反倒是他一样。
过去揽过林喻乔的腰,却被她推拒着甩开,刘恒忍不住摸了摸鼻尖,苦笑,“乔乔。”
他早就料到肯定会被甩脸色的,那个人性子又娇心眼儿又小,受了委屈必然会不满。
“王爷怎么叫的这般亲热,让妾好不适应呢,还是叫林氏吧。”
林喻乔看着刘恒轻笑,继续刺他。峨眉轻挑,眼波流转间,明艳秾丽的五官无限风情,像带刺的蔷薇,美丽又扎人。
“乔乔。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刘恒让步,林喻乔却更想跃跃欲试的往前扑。
“是么,妾这么个毒妇,也有受委屈的时候?”
“乔乔,别这样。”
哄了一阵人没还没有哄好,刘恒忍不住有些心累了。只坐在一边,无奈的看着她。
这就是他对她的底线和肯给她的忍耐了吧?
有些心凉,林喻乔也不敢继续作了,也跟着他坐了过去。
“这就不满了吗?子平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事到临头就全忘了!你不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把我当害人的凶手,连府里厨上的嬷嬷都看不起我!”
说着说着,林喻乔就要掉泪。嘟着唇,双眼泪盈盈的瞅着刘恒,将双臂伸开,傲娇的表示,你怎么还不来抱抱我。
刘恒如愿将人搂入怀中,手指轻轻的擦掉她从睫下滑落的泪珠。
下颚蹭着她的头顶,闻着她身上温暖的甜香,刘恒这段日子的疲惫稍稍缓了些。内心暗道,他哪里口口声声说过喜欢她了?
这人真是厚脸皮,喜欢自说自话给自己长脸。
“王妃不是替你处置他们了么?还有敢轻慢你的人?”
在刘恒怀里的林喻乔听了他的话,心中不快,就罚了半年俸禄,这么轻描淡写的就行了么?
不敢直接咬他,于是林喻乔一口咬住刘恒胸襟的衣料,狠狠地磨了一会儿牙。过后,她在刘恒的怀里磨蹭,“就是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