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往情深(五)
“那倒不必。”沈璧摇头,“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阿碧!”女娃娃笑道,“碧色云天的碧!”
沈璧“哦”了一声,对这个女娃娃来了兴趣,“跟我名字倒挺像的。”
阿碧笑得更欢快了:“那是,连三公子都……”
“咳咳!”叶明远轻咳打断了阿碧的话,阿碧慌觉自己多嘴,眼睛咕噜一转,不敢再吭一声。
沈璧奇怪两人阴阳怪气,也不理会叶明远,继续问她:“你会做什么?”
“杀人。”阿碧说得眼睛都不眨,就跟吃饭唠嗑一般,稀松平常。
沈璧憋憋嘴,看了眼叶明远,“你教出来的?”
叶明远不置可否,只说:“女娃娃本领高,把她放在你身边,我放心些。”
本领高?没看出来。
事后沈璧才知道,阿碧最善用毒,叶明远说她家常有人中毒,便把一个惯会用毒的放在身边,不毒别人,防防身是可以的,阿碧的武器是腰间一把竹扇,最是锋利,十里之内可不近身而夺人性命。
阿碧常常会说起自己的事。
比如,她家里穷苦,爹娘为了还债,自小把她卖了勾栏院,到该接客的年岁,被知州大人送给了叶明远,她以为叶明远是他第一个恩客,未想叶明远并没碰她的意思,而是把她带回府里,教会她杀人搏命的本事,却未曾叫她杀过一人。
“你不恨吗?”沈璧问阿碧。
阿碧疑惑:“恨谁?爹娘生活所迫,养不起我,若强留了也只能跟他们挨饿,活不下来最终把我草草埋在路边也只能喂恶狗;老鸨虽把我当做挣钱的工具,但从未饿着我,打过我,给我一口饭吃,让我不用沿街乞讨,我心甘情愿做勾栏女子,侯爷看我可怜,接到府里好生养着,教我防身的本事,那是恩情,他们没有对不住我,我怨不着他们。”
沈璧惊讶她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心胸,确有些自愧不如了。
沈璧笑她:“你一直说饿啊吃啊,看你身材娇小,不像是个贪嘴的,怎么成天惦记着吃?”
阿碧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事实上她确实很爱吃。
沈璧没有餐前验毒的习惯,可阿碧不干,她说,她家侯爷把她指派来将军府的时候,再三叮嘱一定要照看小姐的饮食,切不可掉以轻心,让人有可乘之机,把小姐给毒死了,她可脱不了罪。
阿碧说得信誓旦旦,却也没见她拿什么银针探具验菜试毒,只捡了双银筷子,一碟子一碟子的吃过没事,才算验了毒。
听阿碧说:“我家侯爷说,奸人歹毒,上次差点害死萧夫人,便不让我用银针试探,直接吃到肚子里,若没事了再让小姐吃。”
沈璧不置一词,想不到那厮倒挺细心的。
只是……阿碧也吃得太多了……
阿碧吃饭的时候,习惯边吃边说话,吃到好吃的,便越吃越起劲,一点都没放下筷子的意思,越吃越开心,笑开了嘴对沈璧说:“小姐,这道菜不错!”
等阿碧吃完,沈璧见桌上一片残羹剩菜,只有两盘没怎么动过的凉菜,阿碧说她吃凉菜吃多了胃疼,便大大方方地留给了沈璧。
沈璧苦笑,都被她吃成这样,还怎么吃?却见她可爱,不忍责备。
在将军府的日子无聊,阿碧有时会提及明侯府的人,就比如叶三公子。
“叶明启?”沈璧若有所思,练好的字,被余墨晕染脏了。
阿碧边磨墨,边说道:“我听家仆说,叶三公子是妾室所出,但待人极好,前些日子,听总管说起叶三公子的院子缺个人安排日常起居,就把我们都叫过去,让三公子一个个选,三公子本来没什么兴致,可当天他却选了我!?你知道为什么?”
沈璧垂眸继续写:“你想说便说,何必卖起关子。”
阿碧却故意闭嘴:“哦,那我便不多嘴了。”
沈璧转而看向她:“你!”
阿碧笑开了嘴,乌溜溜的大眼睛全是戏谑:“别生气我好小姐!我说,我这就说!他当时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阿碧’,他说是哪个碧,我说是碧色云天的碧,他说不是那个璧,我问他是哪个璧,他不答,然后通知管家把我从兵器库给调出来,要我做他院里侍女!”
沈璧想了想,不觉抿嘴浅浅一笑,“说得跟个绕口令似的。”随即又问道,“你平日里在他院子做什么?”
阿碧回道:“也没什么,三公子院子的活都是美差,三公子人为人又宽厚,从不为难我们,我新来不懂熏衣裳,一次把他的衣裳熏烧起来,他也没怪我,就叫我去照看花草,喂喂他的猫儿。”
“猫儿?”沈璧困惑道,“他养过几只猫?”
阿碧说:“就只是一只,叫团子,全身通体雪白,就头上一撮淡黄色的毛,像戴着王冠一样。”
沈璧犹疑,若她没记错,前些日子听说叶明远早把这只猫给烹了,哪儿还有什么猫,沈璧把这些告诉了阿碧。
阿碧捂嘴大笑:“侯爷当真是这么给你说的?”
沈璧信誓旦旦点点头。
阿碧接着道:“我听管家说,侯府从始至终就养了一只猫,若我没猜错,侯爷提起那只作威作福的猫,就是我说的那只。”
“可你家侯爷很讨厌它。”沈璧问道。
“我看也未必,一开始侯爷实在厌烦这只猫,因为那只猫整天好吃懒做,没事就去勾搭巷口的母猫,生了一堆黄毛崽子,流里流气的!”
“流里流气?”沈璧噗嗤一笑,“我第一次听人这样说猫儿。”
阿碧又继续说:“可不是流里流气的,我家侯爷原先也见不得这只猫儿冲撞,却碍着三公子的面,不好发作,只私底下暗暗筹谋,哪天趁着三公子不在家的时候,就把这猫儿拿去烹了。一次大伙一起用中饭,侯爷指着三公子吃的冷肉说,这餐就是把猫儿杀了拿去烹过的肉,气得三公子上前与他拼命。”
沈璧听得兴致盎然,放下笔,继续问道:“然后呢?”
“原来我家侯爷是骗了三公子,把猫儿藏了起来,见三公子伤心得紧,又还给他了,白伤了我家三公子的心。我见我家侯爷也不是真容不下那猫儿,前些天猫儿又溜进书房里睡觉,侯爷那天心情好,照着猫儿的样子,摹一幅伏虎图,现在还挂在他书房里。”
沈璧忍着笑,“伏虎图?”
“就是……画了个小人骑在老虎身上,把老虎打得满地找牙。”阿碧没上过几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说话词不达意,可沈璧却能想象那副画的样子,人人皆道侯府叶明远画虎一绝,竟不知是照着猫儿摹出来的。
骑在老虎身上,把它打一顿?
沈璧想想就像笑,对于三公子的心爱之物,叶明远即便再怎么不喜欢,也不会伤害,若真存了心想报复,一副伏虎图已经是他最大的恶意了。
想来,叶明远也没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