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语塞, 却见亦桃说罢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他平日里闲散惯了, 闹不懂女儿家心思, 也没个耐性, 寻了由头退下, 也不理会亦桃心思混乱。
出门见沈璧在门口候着, 心下跃然,一路小跑上去与她话别。
“阿姐可曾恨过我?”沈烈不安打探她的神色。
沈璧垂眸说道:“哪有当姐姐的不让着自家弟弟,你当我同你一般, 是个气量小的?”
两人相视一笑,冰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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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阿姐明日要嫁做人妇, 沈烈面色凝滞, 忽的迎面抱了上去, 温暖的气息霎时包裹了沈璧,她不安左右瞻望, 却没推开他,好气又好笑,羞恼道:“多大个人了,就你没规矩,传到阿娘耳朵里, 又得说你我不知避嫌!”
“阿姐, 我舍不得你。”沈烈像个孩子一样, 鼻尖在沈璧颈边蹭了蹭。
沈璧无奈拍了拍他的背:“平日里老气我!知道疼你阿姐了?”
沈烈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是因为你从前跟胡家哥哥满街打闹玩耍, 平时看也不看我一眼, 也不带我玩,我再不闹腾一下, 你还知道身边有个喘气的?”
他话说得淘,沈璧却没有怪罪的意思,只笑道:“跟个小孩子一样,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沈璧轻轻推搡他。
沈烈却不依不饶,笑道:“让我抱抱嘛!”
沈璧无奈,只得由着他,听他说起回军营的事,担忧道:“什么时候回去?”
沈烈道:“叶侯为我做了担保,说我一心惦记家中母亲病重这才回来看看,并不是逃避兵役,待你嫁过去,我便回军营服役。”
沈璧“哦”了一声,想来定是皇后出的主意,这样一来既化解了沈烈的逃役之罪,又给了皇帝一个台阶,当真不费吹之力就解了燃眉之急。沈烈经历此番波折,定不会任性再逃回来,沈璧甚感欣慰,只要能保住弟弟,什么都是值得的。
直到出嫁前一天晚上,叶明远都没出现过,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傍晚,萧夫人找到沈璧,为她整理妆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萧夫人一缕缕为沈璧梳开鬓间碎发,手中的黑发如瀑布一般。
“阿娘的手真巧。”沈璧抚上萧夫人的手,这几日为了给她制备嫁妆,日夜操劳,又瘦了一圈。
萧夫人看着镜中两母女,眉眼几分相似,安慰道:“人人都说你脾气火爆,跟你那个爹一样,却不知你眉眼风华像极了我,我儿真的长大了。”
说罢萧夫人隐隐啜泣,竟忽的瘫坐一旁,“呜呜”哭起来,沈璧察觉异样,只道萧夫人不舍她,细心安慰道:“阿娘别伤心,璧儿这不是还在吗?”
萧夫人拾起手绢擦弄眼角:“你是从小是我抚养长大,你爹爹几次因为战火要把你送到我娘家,我私心舍不得,不肯让你爹爹把你送走!拖着你风里来雨里去,让你风餐露宿,一天好日子也没给你过过!”
“阿娘!”沈璧紧紧握住萧夫人的双手,“你看着我,我很幸福!能待在你和爹爹身边,璧儿一直都很快乐。”
萧夫人哭得嗓子哑了,听她这么一说,更是泪如雨下:“可自打有了沈烈,我便分身乏术,为着抚养小儿子,不得不冷落了你,还因为你弟弟的事几次三番对你发火,可这些与你又有几分关系,我怎能错怪了你,一次次伤害你,还吼你,打你!原本就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罢了!”
“啪”萧夫人作势捶打胸口,沈璧蓦地捂紧萧夫人的手心,心疼不已,连连劝慰道:“璧儿怎会不记得,璧儿生病时是阿娘昼夜陪伴,璧儿被先生罚抄功课,是阿娘点灯侍读,璧儿做错了事,被爹爹罚,是阿娘亲自去求了爹爹,这才饶了璧儿。”
那夜,沈璧为了安抚萧夫人,说了许久的话:
“阿娘,端午节快到了,我带你去爬岳麓山,喝雄黄酒,咱们娘两不醉不归。”
“阿爹若又动了纳妾的心思,我便豁出性命,也不让他再伤害你。”
“阿娘,你不会失去璧儿,璧儿会一直在你身边。”
次日清晨,亦桃着好嫁衣,面若寒潭,沈璧为她盖上红盖头,徐徐说道:“若他将错就错,胡乱要了你,生米煮成熟饭,即便后知后觉,我沈家也坚决不退这门亲事,碍着侯府掩面,想必也不能白占了你的便宜,只得吃了哑巴亏,不得不纳了你做侯府夫人。”
“若不然呢?”亦桃问道。
“若他早有察觉,威逼于你,你只说是我的主意,统统推到我头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沈璧淡淡说道,就像这件事与自己没有干系一样。
次日,炮仗声连天,这是将军府挂红最多的一天,沈璧躲在将军府最高的暗阁上,时不时透过阁楼镂空雕花看向窗外,上一世,她盖着红盖头,只余光瞥见外界,并不知是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爹娘,弟弟,沈家族老,朝野官宦,熙熙攘攘,人头涌窜。
从人群中她看见叶明远身着红装,骑着白色烈马,像一簇簇炽烈火光一路夹道而来,霎时光芒万丈,又意气风发,即便不穿红装,也知道他是今日的新郎官。
她头一回见他如此笑着,如烈阳高照,露出白牙,眼里星辰似海,尤其是当他看到婆子把新娘背进了他的红轿子,他笑得更不遮掩,拱手与四面乡亲父老,达官贵人交相回礼,春风得意,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来娶妻的。
他上辈子也是这样笑着的吗?
沈璧不解地看着叶明远,照他滴水不漏的性子,理因逢场作戏处处谦恭才对,怎的见他大咧咧毫不遮掩,喜色迎面。
难道还要做戏不成?
沈璧不解,见他忽的抬头向阁楼张望,即将对上视线的瞬间,蓦地别过头不敢看他,心跳一顿,急忙缩到阴暗一角,大口呼气,似有余悸。
不知怎的,内心生出几份悲凉寒颤,忽的躲在墙角处哭了起来,外面炮仗声音震天,她生怕哭声传了出去,隐隐啜泣,死死咬着手背,不让哭声惊扰喜色,手背青筋烙着泪痕,咬得疼了,麻木了才稍稍平复,直到了午夜才悄悄离开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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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侯府灯火阑珊,送走了最后一波灌酒的,叶明远终于能回明德楼与新娘团聚,他被灌得不清,脸颊泛着绯红,眸色混沌,终日游走官僚饭局也没像今日这般被人灌得稀烂,哪次不是被他圆滑躲了过去,今日定有人见他喜不自胜,变着法的要他洞不了房,想到这,他轻笑一声,却还强打精神,左右蹒跚地走进了内室。
见圆桌红烛烛光闪烁,床上端坐的红衣新娘,端庄沉静,温婉乖顺,难得见她如此温良贤淑,又清醒几分,随即心情大好,进门扬手打发几锭金子,叫人打了洗脸水,整理衣衫酒渍,饮下茶水唰口,闻了闻口中气味消散,这才安心回内室见她,叫下人统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