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种着几株老梅,虬枝横斜,还留有凌晨积下的残雪。
这是尚溪园临水建就的一座中式观景阁,平时也不放客人进来用宴;沈淮今天很早就从县里出来,将车停在老河码头边的停车场,走沿河的水台进来,倒不用经尚溪园的正门跟别人打照脸。
融雪天气,气温很冷,暮色渐浓之后,天气也是愈发的清寒,沈淮进了小阁子,凭着窗户看着阁子外青且冷峻的裤汊子河。在寒风吹拂下荡荡片片涟漪,几许枯枝败叶在水面上荡漾。
陈丹踩着院子里铺就的青石板,推门走进来,就觉得河面上的冷空气从窗子外直灌进来。
沈淮见陈丹从里间走过来,没有穿大衣,薄羊绒衫外就穿一件小西服,穿得极单薄,精致的小脸给冷风吹得微微有些红,便将窗户关起来,将寒风挡在室外。
陈丹大衣脱在办公室里,她人在厨房间跟大厨们说话,接到沈淮的电话,欣喜雀跃的直接跑过来,没想到院子里冷得叫她直抖擞,一边双臂蜷紧身子,一边按着空调面板上的按钮,将温度调上来,她人站到在热风口下等暖风吹下来,问沈淮:“今天怎么这么早从县里出来?”
沈淮见陈丹冷得够呛,解开扣子敞开大衣将她抱在怀里,让体温温暖她,说道:“周岐宝今天走马上任了,这往后县里要没有什么突发的事情,就不用整天都守在县里。”
陈丹手从沈淮的腋下伸过去,抱住他的腰,感觉他的体温,身子暖和起来,说道:“以前看你那么辛苦,人家心里也不好受,却又不能叮嘱你什么;现在能稍稍轻闲一些,挺好的。”
“想轻闲也难。”沈淮笑道,“现在只不过是把县里的琐碎事情丢出去不管,其他的麻烦,还是少不了——不过,就算是把县里琐碎的杂事丢出去,也是省不少力,不然大会小会、各种招待,就能缠住人脱不开身。”
沈淮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理解他对周岐宝的放权,或许会有种种猜测,但就站在他的立场,他是替自己在减负,不然今天可没有办法这么早就从县里出来、过来跟陈丹见面。
陈丹心里想想也是,沈淮以前在霞浦是身兼两职,既是党委一把手,又是政府一把手,只要是级别比县处级高的官员组队到霞浦来参观考察,只要沈淮在家都得陪同,不然就是傲慢无礼,落很多的口舌。
如今沈淮是党委一把手,但除了周岐宝之外,戚靖瑶兼任县人大主任、分管宣传等工作,不仅县政府、县人大的会议、工作,都不用沈淮去操心,绝大多数不重要的接待活动,也可以推给周岐宝、戚靖瑶两人去负责,沈淮就能轻松许多。
“你晚上想吃些什么?”陈丹身子暖和过来,手收回来,问沈淮,“是在这里吃,还是我到厨房拿些东西回去做?”
尚溪园的大厨水准自然是一流,不过沈淮想着天寒,正是吃羊肉的季节,来一斤靖海特产的红烧山羊肉,羊肝、羊血和豆腐、大蒜混合炒,再喝半斤竹叶青,大冬天吃喝得身子热腾腾的,这样的日子才叫美气。
想着两人在尚溪园这精致的雅阁里吃不出这氛围来,而在梅溪镇上又找不到一家不会遇到熟人的小店,沈淮就想着回去自己做晚饭,说道:“轻松下来,就想喝些酒,你也陪我喝些酒。不过两人喝了酒不能开车,这么冷的天走回来也够呛,我们回去自个做着吃吧——对了,小黎、寇萱这两丫头呢,她们应该放假了,人都回梅溪了?”
沈淮大半年都没有见到小黎跟寇萱两丫头的人影,就是回梅溪的趟数也少。
“小黎寒假要留在学校打工,寇萱也过去了,到春节才会回来。”陈丹说道。
“都放假了,学校还有好打工的?”沈淮奇怪地问道,不过小黎早就学会照顾自己,也不用他多担心什么,跟陈丹商量着等会儿怎么将羊肝爆炒着吃,让陈丹去厨房拿东西,他到停车场将车开到尚溪园面对老街的正门那边去。
沈淮刚将车绕到尚溪园的正门等陈丹从里面出来,远远地就看见有一群人从老街那边往这边走过来。
街灯不那么亮堂,但戚靖瑶与胡林走在一群人的中间,还是相当的醒目。
梅溪老街经营起来之后,以中高档的中餐及料理为主,日式、英式酒吧以及KTV俱乐部等娱乐场所则要从老河码头过去,沿河街到处都是。
这个点进夜场还早,但老街西首的高端餐馆就尚溪园一家——沈淮都不知道胡林他人在东华,也不清楚他们这时候怎么会看着像是到尚溪园这边来吃饭。
现在的区县领导都喜欢住小号码车牌的公车以彰显高人一等的地位,沈淮则怕动不动就被别人认出来,特地选了一辆车牌靠后、普通人都不认得的公车在用。不过,普通人认不得他的车,沈淮不能指望戚靖瑶认不出他的车。
沈淮手放在方向盘上,看着戚靖瑶、胡林走过来,然而待他们一行人走近过来,他又赫然看到沂城市委秘书长罗晓天跟胡林走在一起。
三个多月前,沈淮给省委书记钟立岷喊去沂城谈话,沂城市委秘书长罗晓天就是那次喝醉酒,在钟书记跟前出了丑,以致沂城市的招商引资工作,都受到钟书记的严厉批评。
沈淮之后也没有关注过罗晓天的动向。
罗晓天上次醉酒出丑,跟胡林有直接的关系,沈淮没想到今天晚上会再看到他跟胡林走在一起,还是走在梅溪老街的石板路上。
除了戚靖瑶、胡林、罗晓天三人外,高扬、周益文、戴毅等人,沈淮也都认识。
看着他们走过来,眼睛也看到这边,沈淮也就推门下车来,说道:“戚书记今天怎么陪胡总、罗秘书长在梅溪呢?”
“梅溪是沈书记你的地盘,欢不欢迎我们过来?”胡林嘴里叼着烟,将烟拿下来,单手插裤兜里,也无意与沈淮握手。
自打宝和船业查税风波过后,沈淮都没有再见过胡林,但也知道胡林的父亲胡致远从融信退出,到全国人大财经委当主任,胡林给胡家安排进融信集团接班。
沈淮还以为胡林进融信没两个月,此时应该忙着跟融信的老臣们明争暗斗,这段时间在外面应该会消停一些,但没想到他这么短时间又就趾高气扬的跑到跟前来。
见胡林端这么大的架子,沈淮只是笑道:“胡总说话江湖气重,给我心理压力不小——中央最近可是在狠打各个领域的山头主义,胡总你这顶帽子,我可戴不起啊。”
沈淮说话专戳人痛处,王源总理一向都反感各家拿央企当成自家地盘经营,胡致远此时脱离融信,跟这个也有很大的关系——胡林见跟沈淮比牙尖嘴利不行,就打了个哈哈,不提这事。
沈淮见胡林手还插在裤兜里,不动声色地朝罗晓天伸出手握了握,笑问,“罗秘书长今天怎么在东华?上回喝过酒,还想着找机会找罗秘书长再喝一轮,前些天我在市里,遇到老高也说起这事——”说到这里,沈淮又小小的将了高扬一军,问道,“罗秘书长今天过来,老高,你今天可没有打电话给我啊?”
三个多月那场不愉快醉酒,在沈淮的嘴里仿佛成了情投意合、叫人回味不休的旧事,罗晓天替高扬解释道:“主要是怕沈书记你公务繁忙,没有让老高打电话给你——我是无官一身轻,闲下来就到东华来随意走走。能遇到沈书记你,那真是有缘。”
听罗晓天说他此时是“无官一身轻”,沈淮颇为吃惊,不动声色地问道:“哦,罗秘书长怎么就‘无官一身轻’了?”
“罗秘书长也非无官一身轻,只是从沂城出去,进融信集团任融信地产的党组书记、总经理。”高扬说道,“淮海私府菜以孙家菜为首,而孙家菜又以尚溪园最为正宗;我们今天摸地找过来是为罗总庆贺……”
沈淮才不会相信高扬他们摸地找过来单是为罗晓天庆贺,胡林趾高气扬的过来,应该还有其他耀武扬威的地方——不过,罗晓天三个多月前在省委书记钟立岷跟前醉酒时,胡林不替他解释、承担几句,坐看他被人当靶子打,现在又力邀罗晓天加盟融信,就叫沈淮不得不再高看胡林一眼。
醉酒事件之后,罗晓天在沂城成为众矢之的,给省里的印象也很差,这就意味着他在地方上的发展前途变得极窄,甚至过段时间给从市委秘书长的位子拿下来都很有可能。有机会跳出地方,就成为罗晓天当下最为理想的发展渠道。
央企的行政级别定位,不含糊的少,含糊的多。
胡致远是正省部级官员,更多跟他个人的履历有关,融信集团更准确地说,还只是副省部级单位,下属地产公司可以视作副局级或副厅级单位。
罗晓天放弃沂城市委秘书长的职务,跳出来到融信集团,担任地产公司的党组书记、总经理,不得不说是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