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初八,大吉,宜搬家。
东宫已经收拾妥当,静姝带着一双儿女别了公府众人,搬进了那楼宇巍峨的皇城。
得知李陵成了储君,公府内无人不高兴,现下到了分别之日, 阖府众人又是实实在在的难舍难分。
望着那轱轱远去的銮车,老夫人黯然落泪,李陵也就罢了,老人家是实打实的舍不得静姝这个温柔又能干的孙媳妇,思极起这么些年这孙媳待她至孝,老夫人是一百个不舍。
徐婉宁更不用说了,他本就是性情中人, 与静姝做了这么些年妯娌, 感情处得甚至胜过嫡亲的姐妹,当年她与李显闹,若不是静姝从中周旋,替她出头,现下她这小家早已是七零八落了。这么些年,无论大事小事,她早已是习惯了向静姝倾述商量讨主意,现下见静姝一走,徐婉宁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哭得稀里哗啦。
三姑娘瑾嫣自然更不用说,静姝嫁进公府时她不过才十来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这么些年,皆是静姝这个长嫂教导照料着她, 尤其是因着周瑾的事,她这么些年不愿出嫁,家里人大都不能理解她,也只有静姝这个嫂子是她的知音,能够开解她, 抚慰她。年近双十的瑾嫣已经将静姝这个嫂子看得比谁都重要,如今不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心里的失落可想而知。
公府的几个女主子里,只有平阳还算是淡定的,她心里虽然亦是舍不得静姝这个宽厚的嫂子,但现下思量的更多的却是自己未来的路,李陵静姝一走,这世子和世子夫人的担子便落在了李翔和她身上。
李翔是无论如何也比不得李陵能干,静姝身为公府主母时府中亦是无人不服,现下轮到她来接班,平阳不由得深感肩上担子之重。
待送别了李陵夫妇,众人回府,徐婉宁惦记着老夫人受不住,便拉着三姑娘去了安僖堂相伴。
平阳的屋子里还堆着好些个没看完的账目,她回府后便急着抱着儿子,领着女儿们直接回了翔林苑。
这阵子静姝已将府中事务交代给了平阳,平阳也已经掌了家,公府事务千头万绪, 静姝没有离开时平阳有难处还有可以询问的人, 现下靠山走了, 老夫人又早已罢手多年, 府中诸事,皆是要靠平阳一个人撑着了。
平阳现下身为当家主母,一切事务得抓紧料理起来才行。
平阳心急,脚下的步子亦是不禁快了起来,李翔赶上她,从她怀中伸手抱过儿子,笑着打趣道:“自从成了府中主母,现下你真是走路都带风了。”
平阳淡淡一笑,敷衍着回道:“二嫂一向能干,将府中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虽比不得她,但也要说得过去才好。”
李翔抱着儿子,侧头看向平阳,笑着道:“掌家是门大学问,也不能操之过急,且慢慢来就是了。”
平阳没有言语,只是脚下的步子却是更加快了起来。
李翔无奈的拉住她,笑着道:“你慢些,再着急也不差这一会,我看你这阵子也忙得够呛,赶上我今日下半晌不用去当值,不如今日你也歇歇,我带着你和孩子们出府逛逛去。”
平阳瞥了李翔一眼,淡淡道:“我没空。”
李翔见她兴致缺缺,便也不再多言,他抱着儿子跟着平阳回到了住处。
平阳回到堂屋便又继续翻起了账目,公府名下产业众多,一应账目虽然静姝都理顺清楚才交到平阳手中,即便是这般,这么多账目,平阳熟悉起来也是着实需要一番功夫的。
平阳刚翻看了几页,衡哥儿便蹒跚着扑在平阳怀中,奶声奶气道:“娘亲陪我玩耍。”
平阳的目光从正在查看的账目上移到儿子身上,眼中带着慈爱的笑,回道:“娘亲在忙,好衡哥儿,让蓝田姐姐带你去玩耍好不好。”
衡哥儿嘟起小嘴儿道:“不用要别人陪,我就要娘亲。”
李翔见衡哥儿缠着平阳,便过来哄着儿子道:“走罢,爹爹带你去院子里喂鸟儿去,待娘亲忙完了再陪衡哥儿玩儿。”
衡哥儿被李翔哄着,终于放开了平阳,跟着爹爹出了屋子。
恰巧梅姐儿也被乳母抱着在院子里玩耍,两个孩子不过差了几个月,见了面便是围在鸟笼子旁玩在了一起。
梅姐儿与衡哥儿虽同岁,但梅姐儿因为是早产,所以身子一向不好,个头要比衡哥儿矮上小半头,衡哥儿见她瘦小,所以也从不将她当做姐姐,只“小妹妹、小妹妹”的唤着她。
李翔看着玩耍得开怀的儿女,心中五味杂陈。
平阳确实是个心地极其善良的人,这么些年,李翔也深知妻子一直因着当年的事怨怼着他,但对于梅姐儿,平阳却是丝毫没有苛待。
这梅姐儿一向体弱,若是换做心性狭窄的妇人,便是不用使手段,下人们哪个不是瞥着主子脸色行事,平阳只要不闻不问的待这孩子,这个娇弱的孩儿便活不下去。
现下,这梅姐儿虽也比正常孩子弱,但经过这几年在平阳授意下请医问药的调养着,已经算是大好。
李翔坐在廊下听着小女儿欢快的笑声,忍不住侧头朝着屋内的妻子瞥去。
他静静的盯着平阳看了许久。
平阳埋头在一堆账目中,她看得十分认真,时不时的还用朱笔圈画一气。
李翔看着妻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想起他们刚成婚那会儿平阳总是粘着他的模样。
那时的平阳简单得如一弯清泉,仿佛永远不知世间愁苦,现下她的双眸虽然依旧清澈,但却带着淡淡的愁绪。
李翔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他起身缓步来到平阳跟前,平阳正在专注,李翔在她身后立了好一阵子,平阳才感受到。
平阳抬起头,诧异的看向李翔,开口问道:“有事?”
她鬓边散着一缕碎发,李翔抬手想为她掖到耳后,平阳却是下意识的躲开了他的手。
“你怎么了?”平阳淡漠的看着李翔,语气亦是没有什么温度。
李翔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他看向平阳,尴尬的笑了笑,没话找话道:“看了这么阵子账本,歇一会吧,外面天气好,出去晒晒太阳。”
“我还没忙完。”说着,平阳又将视线重新移到了手中的账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