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回头,却见燕子眼中蕴满泪水,正求助似的看着自己。
唐逸走回来,慢慢坐到椅子上,对燕子作个手势:“坐下说,别哭。”
燕子恩一声,听话的坐下,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
李胖子心里却在打鼓,插话道:“燕子,唐书记不喜欢听你那些话,别说了。”后面别说了三个字加重了语气,已经隐隐有威胁的意味。
唐逸皱起眉头,看向了李胖子,李胖子被唐逸凌厉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再不敢说话。
“唐书记,我,我想离开李大勇,您帮帮我。”燕子勇敢的说出了盘桓在心头很久的话。
唐逸看着燕子坚毅的表情,欣慰的笑了,心里有着莫名的轻松,有些年轻人会做错事,但人生,总是充满希望的。
唐逸看向了李胖子,温言道:“李大勇,你和赵晓燕的关系我很清楚,或许,你爱她,但,从你今天的表现来说,你不够格作一个男人,给她笔赡养费,就这样分了吧,如果依法办事,你和赵晓燕是既成夫妻关系,判你个重婚罪都不冤。”
李胖子嘴唇蠕动,心里十二个不愿意,却不敢出口反抗。
燕子斩钉截铁道:“我不要他的钱!这些年我也拿了他不少钱,够了,只要他不再骚扰我的家人,我什么都不要!”
李胖子在唐逸地注视下无奈的点头。唐逸又道:“李大勇,你还是将时间用在反思企业地经营上吧。希望你的企业经过这次整顿,能浴火重生。”
唐逸说完站起来,想了想,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卡片,摸出钢笔在上面写了一行阿拉伯数字,递给燕子:“这是公安局陈达和局长的电话号码,有什么困难就和他联系。”
燕子接过卡片,突然踮起脚,在唐逸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谢谢您。”
唐逸微怔。继而看到燕子清澈目光里的泪珠,笑了笑,揉了揉她滑顺的长发,转身走了出去。
晚上回到家,却见客厅灯光明亮。兰姐正在厨房忙活,宝儿拿着课本认真的念着“a,o,
唐逸就是一怔,兰姐和宝儿早上去了丹东,本以为会在那儿住几天呢,没想到这样快就赶了回来。
宝儿叫声“叔叔”,从茶几上爬起来就去拎旁边的暖壶。唐逸吓了一跳,拖鞋也没换就进了客厅,快走几步拉住宝儿:“干啥呢你?”
“给叔叔泡茶。”宝儿脆生生应着,去掀暖壶盖。唐逸哭笑不得的将她小胳膊拽回来,问:“妈妈教的?”心说兰姐越来越不像话,自己要磕打磕打她了宝儿摇头:“妈妈今天心情不好,做饭晚了,没空帮叔叔泡茶。”
唐逸笑笑。想不到小宝儿还挺细心地。观察到兰姐每天晚饭前都会帮自己泡杯茶。
“叔叔自己泡,你喝不喝?”唐逸抱起宝儿将她放到沙发上。拿起暖壶冲茶。
“我想喝可乐。”宝儿的手指又噙到了嘴里,唐逸皱皱眉,看宝儿那天真的模样,无可奈何的泄了气,看来,宝儿跟自己生活在一起是势必会长成个胖女孩的,真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恨自己。
算了,胖就胖吧,还真想看她以后胖乎乎地模样。唐逸有些恶毒的想着她十年后的模样,不由得哈哈一笑。
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帮宝儿拿可乐,却见兰姐脸色有些郁郁,唐逸奇道:“兰姐,怎么不开心?在丹东遇到麻烦了?”
兰姐拿着铲子,呆呆的翻着锅里的菜,听到唐逸声音回头,啊了一声,“对不起啊,回来晚了,刚蒸上米饭,大概要半个小时才能开饭。”
唐逸道:“没关系,我本来还准备用泡面解决呢。”见兰姐不想说,也不再问,从冰箱里摸出一罐可乐,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拿出三个桔子,剥了皮放到杯子里,在厨房找工具,找了半天摸到一把捣蒜的小杵,是没用过的,没有榨汁机,也只有将就用了,捣了几十下才将桔子捣的碎碎地,倒了少许蜂蜜,矿泉水,又用筷子将桔子核挑出来,将桔子汁搅匀,尝了一小口,味道还不错。
兰姐奇怪的看着他的举动,直到唐逸拿着橘子汁给了宝儿,兰姐楞了一下,黑面神也太惯宝儿了吧,亲自动手帮宝儿弄饮品喝?那边宝儿嘻嘻笑着说好喝,唐逸回头对兰姐喊:“兰姐,以后宝儿再想喝饮料,就像我这样弄给她喝,可乐那东西喝多了容易发胖,自己榨的果汁就没这个问题,蜂蜜虽然甜,但成分大部分是葡萄糖和果糖,蔗糖成分极少,喝了护肤养颜,对身体很好地。”
兰姐啊了一声,敢情要自己以后这样伺候宝儿?想得美。却听唐逸又说:“冲蜂蜜的时候用矿泉水,别用热水冲。”
兰姐又应付事儿的答应了一声。
唐逸对宝儿道:“以后不许喝可乐,就喝橘子汁,妈妈不给你弄的话就告诉叔叔。”
宝儿甜甜笑着说了声好。
吃饭时,兰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唐逸就问她到底什么事
兰姐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想和卓大军正式离婚。”
唐逸愣了一下,随即道:“自己地事自己拿主意吧。”
兰姐恩了一声,却又说:“我还以为他被关进去会变呢,哪知道我们娘俩一去,还是那副德行。张嘴就骂我,我。我和他是过不下去了。”
唐逸也不想在这种事上给她什么意见,毕竟是人家一辈子地事儿,自己拿主意最好。
看了看宝儿,宝儿却是一直低头吃饭,唐逸摸摸宝儿的小脑袋,才发现宝儿眼圈有些红,知道她其实听得懂这些话,叹口气,夹起一个鸡腿送到宝儿碗里。
石门村是延山最贫困地山村。毗邻几座小山,土地贫瘠,播下同样的种子,粮食产量却不及黑土地的三分之一,更因为几座小山布局问题。冬天寒风凛冽,夏日又热的要死,用村民的话说就是风水不好。
石门村夏日的晚上尤为闷热,唐逸站在村口,看着黑沉沉的山头,蚊子嗡嗡的在耳边飞,唐逸厌恶的甩甩手,赶走这些讨厌地生物。
唐逸是来石门村进行为期一周的蹲点调研的。他轻车简从,蹲点第二天,唐逸又将随行的镇干部撵了回去,现在只有秘书小李相陪。
来石门村已经三天了。时间越久,唐逸心里却越发沉重,他以前还真想不到延山有这么贫困的山村,家家穷途四壁,虽说还不至于像影视作品上那样一家人穿一条裤子。穿得衣服却大多打着补丁。就没见谁穿着一身整齐地衣服。轰轰烈烈的新城建设在这里没有溅起一丝一毫的涟漪,虽然穷。却没有几个劳动力出去打工的,这个村子,仿佛是被延山遗忘的角落。
或许,是因为他们自己也选择了遗忘吧,这个村子,家族观念比较强,排外,村民大多姓石,石姓长辈说的话比村干部说话更有力度,村民观念都极为保守,当年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也没撼动这里的宗族势力,石家祠堂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当初也有红卫兵来闹,准备砸掉石家祠堂,引发了村民和红卫兵的械斗,最后也不了了之,据说,这个村子以前就是胡子窝,民风强悍。
这里村委会都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村委会开会就是在书记家进行,当然,村委会其实也形同虚设,书记村长是一个人,外加一名会计,就基本承担了村委的所有工作。
当唐逸拜访该村最有分量地石姓长辈石大川时,说起了一些解放劳动力,要鼓励年轻人出去打工的观点,石大川当时抽着旱烟袋,眯着眼道:“您是县太爷吧,那也有句古话叫入乡随俗,我们这村子就一点,民风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当初张大帅也是点名表扬的,张大帅和您谁官儿大?”
看着倚老卖老的老人,唐逸知道再说什么都是白搭。想起下乡时雷浩也和自己说过,搞调研还是去别的乡村搞,石门村碰也不要碰,唐逸却是对这个年年吃财政补助地山村很好奇,当时听雷浩说地话,还以为他在耸人听闻呢,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封建山村,谁知道到这儿一看,比雷浩说得更为严重。
背后传来脚步声,唐逸回头,小路崎岖,小李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见唐逸回头,说:“唐书记,晚了,吃点饭您早点休息吧。”
唐逸和小李住在大队书记也就是村书记石庆年家里,就在村口,三间老瓦房,房檐的瓦片已经七零八落,唐逸和小李住西屋,东屋是石家三口。
或许是因为心境地关系,电灯的灯光似乎也比城里惨淡,中间堂屋里,石庆年的婆娘阿凤嫂正忙着拣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小丫大眼睛盯着馒头,嘴里在咽口水。
看到小丫的馋相唐逸倒想起了宝儿,不过宝儿对馒头是不会有什么特别兴趣的,年纪差不多,环境却迥异,唐逸不由得叹了口气。
石庆年从门口把唐逸接进来,拘谨的请唐逸坐,吃饭的圆桌就摆在过堂屋,桌上摆了几道菜,炒鸡蛋,花生米,还有一小盘山菇炖鸡,倒是香味浓郁。
石庆年拘谨的笑道:“也没什么好吃的,委屈唐书记了。”
唐逸坐下后皱皱眉,指了指炖鸡:“你家就那几只鸡吧?怎么还杀了一只?”
石庆年赔笑道:“贵客临门。这鸡能进唐书记地肚子,也是它的造化。”倒是挺会说话。
石庆年又拿出塑料酒壶。不好意思地笑笑:“镇上沽的散白酒,唐书记凑合对付一口吧。”
唐逸点点头,石庆年欢天喜地的给唐逸杯子里倒酒,阿凤嫂端着一盘白面馍馍走来,拉住石庆年倒酒的胳膊,嗔道:“你这酒怎么能给唐书记喝?我去三爷家借瓶瓶装酒。”三爷就是石大川,那冥顽不灵的老头儿。
石庆年拍了下脑门,“哎呀,还是你想得周到。快去快去。”
唐逸摆摆手:“不要了吧,就喝这个吧,比瓶装的过瘾。”喝石大川那几块钱一瓶的酒还不如喝散白酒,最起码透着新鲜。
回头看到小丫正拿着个白面馍馍大口往嘴里塞,对她招手;“别噎着。慢点,来,吃几块鸡肉。”
小丫听了就雀跃的跑过来,却被阿凤嫂瞪了一眼,吓得站住。
“小孩子上什么桌?去,里屋吃去。”阿凤嫂就去盛白菜汤,看样子是小丫和她的下饭菜。
唐逸拿起碗,将鸡汤里地两条鸡腿捞起来放碗里。又夹了几筷子鸡蛋,倒了小半盘花生米,递给小丫:“过来接着,拿着吃去。”
“别别。唐书记,您这样会惯坏她的。”石庆年想拦唐逸的胳膊,又不敢造次,缩回手笑着劝唐逸。
唐逸笑道:“庆年啊,我看得出。你们村很困难。怎么我来了,还要我和小丫抢鸡腿?你觉得我吃得下去吗?”
这话说得挺重。石庆年就不敢再拦,对还看他眼色的小丫说:“快拿进去,谢谢唐书记。”
小丫欢天喜地接过饭碗,说;“谢谢唐书记。”唐逸笑着摸摸她的头,心说好乖巧地小丫头,宝儿真应该跟人家受几天贫下中农教育。
阿凤嫂和小丫进里屋吃,唐逸品了一口杯里的散白酒,就觉一股辛辣直冲脑门,咋咋舌,真够劲儿。
小李不怎么吃,只是听着唐逸和石庆年说话。
“庆年啊,你这大队书记也干了七八年了,也应该有些想法吧?”说着话,唐逸夹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石庆年知道唐书记是问他如何带领群众致富,有些惭愧的低下头,没有吱声。
“有什么想法就说,不要有顾虑,我现在不是以县委书记的身份听你汇报,今天的谈话就当是酒话,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言者无罪。”
听着唐逸鼓励的语气,石庆年抬起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憋了回去,低声道:“是我工作没作好,我检讨。”
唐逸笑笑:“喝酒吧。”
和领导喝酒是最难受的事儿,唐逸每次只是舔一舔,石庆年却总要咕咚咕咚喝几大口,酒一下腹,石庆年慢慢就去了几分拘谨,说话也渐渐大声起来。
这时小李在旁边笑道:“石哥,你的工作可是做得不怎么到位,看看全县,还有比石门村更穷地吗?”
毕竟是村干部,认识不到领导的秘书其实最不能得罪,石庆年对小李并不怎么在乎,拿起海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抹了抹嘴角,道:“你这毛头小子懂什么?不是我工作不到位,是这儿的工作就根本没办法做!”
小李笑道:“这是什么话?你这儿比别处多点啥啊?人家别的屯子书记村长都在领农民奔小康,看看你们村,这都改革十几年了,家用电器都看不到,啊,不对不对,有,收音机,倒是有几户人家有收音机。”
被小李冷嘲热讽,石庆年脸涨地通红,大声道:“我这儿是比别处多点啥,就多了一个石家祠堂,你有本事将石家祠堂砸了,老子带着村民三年奔小康!”
唐逸笑道:“石家祠堂触犯了哪条律法,在庆年眼里不砸不足以平民愤啊?”
石庆年这才想起县委书记在场,马上又蔫了,摇头道;“我胡乱说啊,您别往心里去。”说着就低头喝酒。
唐逸皱皱眉,将筷子一撂,道:“庆年,你是党员吧?党员有你这样的吗?吞吞吐吐,前怕狼后怕虎,我看,你这书记也别干了,不称职!”
一直听着外面动静的阿凤嫂撩竹帘出来,小声插话:“唐书记,这事儿也不怪庆年,搁谁在这儿也干不出啥名堂,这里啊,叫石门村,是石大川的天下。”
唐逸轻轻笑了:“石大川的天下,很有意思啊。”
石庆年气得抬头申斥他婆娘:“别胡说,屋里去!”
阿凤嫂挺倔,不听石庆年那套,对唐逸道:“唐书记,您不知道,石大川在这里就是土皇帝,石门村行地是老石家地规矩,石家祠堂也是刑堂,去年还出过人命呢,就是没人告,也没人管。”
石庆年腾地站起来,唐逸一皱眉头:“坐下!”石庆年见唐逸脸色严峻,酒意刷的消散了一大半,慢慢坐了下去。
阿凤嫂对石庆年道:“你就袒护你那三大爷吧,早知道你们村这样,我就不会嫁过来!”石庆年满脸愧色,慢慢低下头。
唐逸笑道:“阿凤嫂,你可比庆年有勇气,那你说说吧,刑堂是怎么回事儿?去年地人命又是怎么回事儿?”
阿凤嫂叹口气:“庆年他也不是没骨气,就是姓石的从小就抱团,一直以来石大川那国的威严就在姓石的心里根深蒂固,偶尔有出去见了世面的,想明白了,就再不愿意回来,留下的各个就跟庆年一样,拿石大川当祖宗供着,庆年这还是好的,还知道石大川作得挺多事儿都不对。”
唐逸指了指桌旁边的小凳:“阿凤嫂,坐下说吧,去年的人命又是怎么回事儿?”
阿凤嫂恩了一声,坐下来还拿起石庆年的酒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倒有了几分妩媚。
“石家祠堂有很多规矩的,就好像女人通奸,按石家祠堂传下的祖上规矩就要打五十棍子,去年的人命就是因为通奸,那女人被一顿棍子打下来,身子弱受不住,给活活打死了。”说到这儿阿凤嫂眼圈禁不住一红:“那妹子以前跟我挺要好的,挺漂亮善良的一个人,她的婚事就是石大川主的婚,听说本来就不是她情愿的,婚后也不幸福,所以,所以就走上了歪路……”
唐逸心里叹口气,他倒是突然想起了天津郊区大邱庄禹作敏一案,禹作敏是因为带领村民快速致富,当时的大邱庄户口据说比天津户口还紧俏,禹作敏就是因为被荣誉冲昏了头脑,开始在村里称王称霸,欺男霸女,做起了真正的土皇帝,最后因窝藏罪、妨害公务罪、行贿罪、非法拘禁罪和非法管制罪锒铛入狱,而石门村呢,是因为太过贫穷,闭塞,所以也滋生了另类的土皇帝。
“唐书记,三爷爷他其实是个好人,他刚正不阿,处事公正,看看我们村子,民风淳朴,从来就没有小偷小摸,地痞流氓,总体趋势还是好的。”石庆年见唐逸脸色不善,忙替石大川开脱。
唐逸冷哼一声:“其情可悯,其心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