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像疯了一样,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凄怆地喊着,“你们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上路啊?我承诺过,生死相随的,她丢下我,我却不能丢下她的,让我去陪她吧,她是一天都离不开我,我也不能离了她啊……”
他看着这屋子,看着满室跪着的儿孙,他是彷徨而无助的,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离了她,他就像漂浮在大海的孤舟,四处都不是岸,无光,无影,无她。
阿蓁深呼吸一口,把眼泪逼了回去,她走到袁聪面前,轻声道:“袁大人,你们出去吧,我来跟他说。”
“我不要和你说,”定国公愤怒地瞪着阿蓁,“你骗了我,你这个骗子,她分明在受苦,你却说她在这里陪着我,与我说话,你给我滚!”
阿蓁看着眼前这个老人,他的五官依旧分明,可见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美男子,但是,云清妩却是一个姿色平常的女子,他们之间,却共同谱出了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阿蓁想破例一次,破例这一次,她承认,她被感动了。
人能被感动其实是好事,还会感动证明心还在,人性还在。
袁聪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阿蓁,却又知道必须相信她。
迟疑了片刻,他站起来,深深地呼吸一下,道:“我们都出去吧。”
袁聪发话,满室的人都站了起来,大哭的声音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却依旧是止不住的悲伤。
阿蓁缓缓地把门关上,转过身,看着满脸悲怆的定国公,她轻轻地叹气,捏了个决,一道身影渐渐地在定国公身后落地成形。
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并不太显老,面容慈善,眉目弯弯,虽不惊艳,但是却十分耐看。
她的发髻梳得很顺滑,看起来很干净很妥帖的模样,她的眸子纯净得像蒸馏水,阿蓁从没见过这么纯净的眸子。
此刻,这双纯净的眸子含着泪水和爱恋,她轻轻地上前,想伸手搂住地上悲伤的男人。
但是,她缩回手,有些担忧地看了阿蓁一眼,阿蓁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可以。
她微微致意,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头顶上,口气轻柔地问:“你有什么事情不高兴吗?”
阿蓁想起她曾经看过金庸的《神雕侠侣》,杨过与小龙女分别十六年在绝情谷底相见,小龙女与他初见,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般轻柔的语气,仿佛十六年的分别都不存在一般。
而如今,云清妩也是这样的神情语气,仿佛他们不曾生离死别过。
不过,阿蓁也确实知道云清妩这几日一直都在这里,她一生行善,是可以跟阎王爷请求回来尘世间一段日子的,她便一直陪着他,阿蓁为他治疗的日子里,她一直都在。
定国公全身僵硬,几乎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他缓缓地转头,背对着阿蓁,阿蓁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但是可以想象他如今的狂喜。
“你们好好聊一会儿,我在门外等着。”阿蓁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是一个特大瓦数的电灯泡,所以识趣地出去了。
定国公的家人都在门口等着,袁聪见
阿蓁出来,便想进去,阿蓁伸手拦住,微微一笑,“不要进去,给他的点空间。”
袁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县主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他会好起来的。”阿蓁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肯再说,只是也不让任何人进去。
众人见阿蓁站在门口等着,似乎不知道在等什么,他们也不离开,陪着阿蓁在等。
有家臣慌忙跑来,喘着气道:“大人,圣旨到!”
袁聪一怔,“圣旨?”这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圣旨到?
家丁呼吸顺了之后,才完整地说:“是宫中的领内侍总管沈路公公亲自前来宣旨,让粤南县主接旨。”
袁聪闻言,连忙转身看着阿蓁,“县主,那下官陪您去接旨。”
阿蓁对那家丁道:“你让沈路稍等,我此刻不能走开。”
众人听得此言,皆是一怔,岂有让圣旨等的道理?
袁聪连忙道:“县主还是先接旨吧,这可耽搁不得的。”
阿蓁还是摇头,“不,沈路会明白的,他也知道回宫之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袁聪想了想,道:“那下官先去招呼沈公公吧,总不能一大家子都在这里,晾着他在正厅里。”
“有劳大人了!”阿蓁道谢。
袁聪拱手离去,临走前给了袁令一个眼神,让他好生守护。
袁令点点头,与一众家人在门口等着。
阿蓁眸光环视了一眼众人,个个眼睛通红,面容哀伤。
时间一点点流逝,屋中还没有任何反应,阿蓁轻轻地敲门,过了片刻推门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夫妻俩坐在床榻上,执着手,对视着不说话,面容欢喜。
仿佛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了。
他们已经厮守了一辈子,也正如定国公所言,他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他了。
“你们既然有白首之约,并且心志坚定,上天也会被你们的诚意感动,云清妩,你便留在你夫君身边,直到他百年之后,但是你留在这里的事情,除了你夫君之外,不能告知任何人……”
阿蓁顿了一下,又道:“或者你两个儿子都该知道,你们夫妻若长期相处,始终一阴一阳,阴气重于阳气,会损自身……”
云清妩听得此言,骤然松开他的手,望着阿蓁说:“那我不要留在这里了,我离开。”
“不!”定国公重新拉住她的手,死死地攥住,情深望着她,“我不让你走。”
阿蓁笑着说:“所以,此事得让你们两个儿子知道,尤其袁大人,他是刑部尚书,执掌大周朝法度,有正气凛然,你每夜与他相处半个时辰,让他身上的正气阳气驱散你身上的阴气当可无恙。”
听得此言,两人皆是神色一松,只是云清妩也有些担心,怕他们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家中有一个鬼母。
云清妩起身施礼,“谢过姑娘!”
阿蓁不敢伸手拉她,她是驱魔之人,身上带有罡气,近距离接触也会让她难受,莫说伸手触碰,
“夫人不必多礼,你们夫妻慢聊,我还有点小事要处理一下。”
自然不是小事的,但是阿蓁只能用对待小事的心态去对待此事,这样才能把绷紧的神经舒缓下来。
出到正厅,沈路已经等候多时,见到阿蓁也并不谴责埋怨,只是微微一笑,“不见县主多日,县主越发精神了。”
“公公面容欢喜,此番前来,怕是有喜事宣布吧?”阿蓁笑笑,沈路是欢喜的,撇开一切不说,皇帝愿意让她入宫治疗,证明龙体康复有期,沈路自然高兴。
“粤南县主独孤蓁接旨!”沈路笑毕站起来正色地道。
阿蓁下跪接旨,“独孤蓁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闻独孤蓁身负绝世医术,特旨入宫与宫中御医切磋交流医术,以发扬我大周国医药精髓,接旨后翌日入宫,不得有缓。”
阿蓁听得此言,不禁心底暗笑,可见皇帝也是极要面子的,分明是让她入宫为他治疗,却说是入宫与御医切磋交流。
“独孤蓁遵旨!”阿蓁接过旨意道。
沈路看着阿蓁,“皇上着县主明日便即刻入宫,不得耽误。”
“知道了。”阿蓁道,“谢公公提醒。”
“那好,旨意宣完,咱家也该告退了。”沈路微笑道。
“我送公公出去。”阿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知道阿蓁有事情要问他,遂道:“大人,告辞了。”
“公公慢走!”袁聪本想亲自相送的,但是见阿蓁眼色有异,便知道她有心与沈路单独相处一下,便只拱手相送。
一路出去,阿蓁压低声音问沈路,“皇上如此处置太子?”
沈路也压低声音说,“昨日皇上已经下旨,着太子监国。”
阿蓁微怔,但是随即明白过来,“知道了。”
“皇上不过是以太子挟制县主,若县主一直安分守己,太子定必无恙。”沈路只能这样说了。
“明白了。”阿蓁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他谁都不相信,公公,你在他身边也谨慎些为好。”
“谢县主提醒,只是少年情谊到如今,很多事情很多心思都已经是习惯了,改不得,顶多,便是赔上这条性命。”
阿蓁默不作声,少年情谊,又是少年情谊,只是一同成长的人却未必能够一同走到最后。
希望,沈路的忠心,能换回他应得的东西。
“县主止步!”沈路施礼,“送到这里即可。”
“公公慢走!”阿蓁道。
沈路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他只是微微地叹气,却什么都不说,转身走了。
阿蓁走回正厅,袁聪站在廊前等着,见阿蓁回来,道:“县主,此番入宫凶险,县主切记谨慎。”
“谢大人提点,阿蓁明白的。”
阿蓁进入正厅,袁聪也跟着进去。
坐下之后,阿蓁让屋中伺候的下人出去,只留下他与袁聪两人。
袁聪见她这样严肃,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