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皇帝醒来。
他张开眼睛,神情有些怔惘,青冥上咒所见的一切,他也能看见,在他梦里一一演绎。
他一直不敢回忆起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忘记她,如今突兀入梦,还是那样年少的时候,他们初初认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整个思绪,都已经陷入了那段回忆中。
“逍阳,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昨夜便已经昏昏沉沉了,他就算知道冷逍阳昨日入了宫,也不会记得。
冷逍阳努力维持了一个关切的笑容,只是面容已经很僵硬,“宫中说父皇情况有些不好,儿臣不放心,昨夜开始已经守在这里了。”
皇帝的神色一暖,“你有心了。”
冷逍阳看了他一眼,试探地问道:“父皇昨夜一直说梦话,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皇帝怔怔地看着他,“朕说梦话了吗?说了什么了?”
沈路躬身上前,“皇上,您昨晚一直都喊着旌德皇后的名字。”
这倒是真的,昨夜沈路和春意就不曾离开过,听到他喃喃地喊了几次旌德的名字。
皇帝不说话,人有些死寂地躺在,眸光暗沉。
旌德,旌德,我们的相遇是那么的美好,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或者说,我们的相遇其实就是一个错误?
昨夜的梦,很奇怪,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的,例如,旌德在淮国的事情,他都梦到,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只是梦境?
他不知道,心乱如麻!
他的人生,已经到达了顶峰,君临天下,国土也是先祖们前所未有的扩大,八方来朝,虽然有蛮夷之国扫觊觎边疆,但是,从不是什么巨大的威胁。
那样的人生,应该很满足了。
按理说,就这样死去,也该无憾才是。
但是,他不甘心,很不甘心,他想要的,一直都没有得到过,他以为得到过,事实上,只是一个笑话。
旌德,你是我永远的痛。
接下来,便是每日都要进行的透析,一夜的梦境,让皇帝神思不清,透析只进行了一刻钟,阿蓁便让他出来。
针灸的时候,皇后带着琪亲王过来给皇帝请安。
“见过皇后,见过琪亲王。”阿蓁微微福身。
皇后竟也对她福身:“辛苦县主了。”
“阿蓁应该做的。”阿蓁应了一声。
面子上的功夫大家都做得十足了。
皇后更是个中的高手,尤其在皇帝面前,上一次,是真的失去了理智才会这样对阿蓁。
“父皇,您的脸色怎么比之前还更差了一些?”琪亲王冷傲地扫了阿蓁一眼,“要不要让神医继续看看?”
李元子是琪亲王找来的,一直深得皇帝的重信,琪亲王也以此为傲。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阿蓁的治疗也有李元子的配合的。
“神医不是在宫中么?他每日都会来给朕把脉的。”皇帝眸色也不抬,任由阿蓁在他身上手背上落针。
琪亲王有些怔然,他不知道这事儿,神医还在宫中么?
最近他忙着明山上的事情,对宫中的情况没有太多的留意。
他以为独孤蓁入宫治疗之后,神医便出宫去了,想不到竟然还留在宫中。
他有些奇怪,因为神医的性子一向孤傲,如果不是他主诊,他怎么还愿意留在宫中呢?
当然,他也不会愿意想是独孤蓁的医术折服了神医,让神医甘心地留在阿蓁身边做副手。
皇帝似乎并不愿意与皇后说话,只以一个需要治疗为理由打发她出去,不过,倒是与琪亲王说了几句话。
“事情办得妥当吗?顺利吗?”
琪亲王连忙道:“回父皇,事情按部就班地进行了,相信很快就能见到成效。”
“嗯。”他淡淡地抬眸,“过几日,等朕身子好些了,让陈天师入宫见朕。”
“是!”
皇帝颌首,“去吧。”
皇后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他一眼,他一脸的疏淡冷漠似乎比以前更甚,自从那日见到旌德的雕像,她就知道,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的心,依旧还在她身上。
旌德啊旌德,你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苦苦攥住他的心不放?
死亡真的是很霸道的事情,是了之后,不管你有多大的过错,都可以被原谅。
阿蓁在皇后转身的那一刻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忽视她眼底那一抹恨意。
皇帝喝了药之后,便说神思疲惫,要回去休息。
躺在床上,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无法入睡,他想入睡,想去昨夜的梦里,他想见到那时候单纯幼稚的旌德,想重温当年他们的相遇相爱,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岁月。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被旌德伤得体无完肤。
他们,互相伤害,至死不休。
“那么多年了,我的心,早就应该死了。”他喃喃地说了一句话,阿蓁站在床头,听了这句话,心头是颤抖的。
一颗死了的心,所以可以极尽残酷。这些年,他对冷君阳这般赶尽杀绝,是因为他对旌德死了心,但是,心到底是没死的,只是所有的爱都被怨恨蒙蔽。
“独孤蓁!”皇帝侧头看着他,眼底有些迷茫。
“皇上。”阿蓁俯身问道,“有什么吩咐?”
“怎么样,才能入睡?”他很累,很想睡,但是,他无法入睡。
阿蓁微微一笑,“皇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一会儿就能入睡了。”
皇帝依言,但是却没有办法入睡,脑海中无比的清晰,一段段,皆是往事。
夜幕低垂,皇帝将就地用了点晚膳,没有沐浴,换了衣裳便上了床。
阿蓁焚香,弹起安魂咒。
两朵莲花,带着她与冷逍阳再度回到那美好无限的岁月。
是一个寂静的花园内,依旧是深秋,旌德穿着一件素锦裙子,头上没有点翠,只用簪子固定头上的双丸髻,月华映照着她皮肤越发显得白皙,她有些紧张,有些彷徨,漆黑的眸子里有晶亮而躲闪的光芒。
她转着圈子,身后的树林里有一颗脑袋探出,仔细看,竟是云清妩。
云清妩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面容稍安,深呼吸几口,便听得有脚步声响起。
她吓得脸
色一下子苍白起来,紧张地看着云清妩,云清妩躲进树林里,这事儿,如果让那位知道她参与其中,不知道会多生气。
旌德到底是一国公主,见过大场面,在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便恢复了镇定。
阿蓁与冷逍阳走过去,月华并没有照出他们的影子,他们仿若空气,看着眼前的旌德和一名冷面美男子。
“苏晨哥哥!”旌德搓了手,喊了一声。
来人便是苏晨,苏青的父亲。
他看着旌德,问道:“四皇子找末将有什么事?”
旌德深呼吸一口,逼近一步,眸子有些熠熠发光,有期待,有害怕,有紧张……
“我不是四皇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柄冰冷的剑便架在她的脖子上,她吓得猛地举起双手,惊恐地看着他。
苏晨厉声道:“你不是四皇子,你是谁?假冒四皇子混入定国公府有什么企图?”
旌德的双肩塌了下去,一张小脸也无比的失望,“苏晨哥哥,你就没怀疑过,我甚至连男儿身都不是吗?”
苏晨愣了一下,缓缓收回剑,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她,然后,眸色有些同情怜悯,“你……不是男儿身?”
旌德不知道他为什么怜悯,但是,既然他放下了剑,她就慢慢地跟她解释。
她走前一步,满眼的浓情蜜意,“苏晨哥哥,如果我不是男儿身,你还会跟我好吗?”
苏晨把剑插回剑鞘里,往她底下看了一眼,语气温柔了许多,“当然的,你是不是男儿身对我没什么影响,再说了,我也不能耻笑你,我要同情你。”
“耻笑?同情?”旌德有片刻的失神。
苏晨道:“哎,你知道,我这老大粗不会说话,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他顿了一下,看着旌德,放弃了辩白,“你是什么时候净身的?你说你不是四皇子,但是你以四皇子的身份跟太子与淮安候一起过来,而且他们对你也十分宠爱,想来你的身份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退后一步,惊得脸色发白,“你该不会是他们的娈童吧?”
阿蓁和冷逍阳都忍不住为苏晨的脑回路笑了出来,苏青看着这么机灵,他爹怎地是这种蠢驴。
阿蓁和冷逍阳笑了出来,可旌德却笑不出来。
不止笑不出来,一张脸不断地扭曲狰狞,几乎恨不得用双眼的烈焰把苏晨焚烧起来。
有笑声扑哧响起,然后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旌德脸色唰地红了起来,像极了一只圆圆的大番茄。
竟然有人在这里?天啊,她刚才就已经观察过场地了。
“殿下!”
一道身影,从树林里走出来,来人着一身玉白色锦缎长袍,身姿挺拔颀长,脸上潮红,像是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笑的那种潮红。
他应了苏晨一声,然后,促狭地看着旌德,看着旌德那两道眉毛扭曲成两条毛毛虫,他终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
苏晨完全是吓着了,有些惊恐地看着笑得不能自拟的冷子昊,脸色是懵的,这笑点,在哪里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