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凉如水,宁承玉缓缓走入侯府后花园中,这是唯一一处僻静之地。
走入腹地,果然看见一道修长的人影静静站立在那里,宛如挽月风华,遗世谪仙。
“想不到殿下如此尊贵之躯,竟会愿意在侯府留宿。”宁承玉沉声开口。
祁夜转过身看到她,欣然一笑:“本宫若不留下,姑娘如何有机会同本宫说话?”
宁承玉看着这位浊世公子带笑的脸孔,心里却知道这副脸孔下远不是这般简单的心机,大梁东宫心深如海,寻常人等,都越不过他的眼去。
“如此看来,臣女还应当要谢谢殿下。”
祁夜悠然一笑,目光落向远处,“你的爹和嫡母确实心凉性薄,但看你的言行,也是淡漠倨傲,没有想过,收敛一下自己的性情?”
长在深宫、见惯了内宅争斗的祁夜,自然明白,后宫那些女人,无论心中多恨对方,表面上,从来都是姐妹如蜜,不给对方任何的把柄。
宁承玉脸色如浸在寒水里:“人生一世百年,若处处都收敛,岂非无趣?”
她上一世倒是谨小慎微,处处收敛,最后还不是被人骑在头上,落得那般下场。
重活一世,她早就在心中打定主意,与其畏首畏尾,不如傲然立于这世间,不负天不负地,最主要的是,不负她自己。
祁夜端详着女子的静容,第一次心中有一种复杂的感觉。这样的女子,他真是第一次见,并且若就此放过了,他可能就此一生,都不会再遇见第二个。
宁承玉看着他负手站立的样子,眼中明灭不定,似是在思索如何开口。良久后,当新月的光芒逐渐染上这片地面,宁承玉才缓缓沉沉地开口:“江月儿之事,殿下怕早已是心知肚明,臣女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怕就是一直以为东宫殿下与此无关。”
祁夜嘴角噙着一丝笑,“说下去。”
“当初那前来传旨的太监,曾暗示警告我不要出门,想来,那也是东宫殿下吩咐的。”
祁夜深深地看向在月光下容颜生辉的女子,他一直知道她是个心思通透的女子,能看清污浊之下的表象。
“那江月儿说到底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心思再狠毒,又能有多少手腕。而那一回在宫中,我被人锁在废弃的宫室之中,而随后殿下就碰巧出现了。现在想来,怕是从那时起,殿下就已经一清二楚了。”
清风之中,宁承玉的声音冷冽却无比清晰。
“而这一次,江月儿买凶杀人,设计将臣女骗取出来,这一切,自然更是不可能逃得过负责掌管京城京畿要务的殿下的眼睛。”
宁承玉的目光,淡淡地和祁夜对视,目中有寒凉之意:“可是,殿下却纵容了她。”
江月儿连续一连串的动作,肯定从她有预谋那一刻起,祁夜就早已知道。然而,祁夜却选择了听之任之,直到她做下了这一连串的人命。细思想来,怎不让人恐惧。
祁夜的心思,又让人无法去深猜。
祁夜嘴角的笑意依旧淡淡的:“你说的都不错,本宫的确是知道,也早已知道她的一言一行。”
宁承玉淡淡说道:“所以臣女在看到殿下出现的时候,也不由得做此猜测。”
“什么猜测?”祁夜眉梢一挑,似乎觉得有些玩味。
宁承玉面色不改,口中话语也是平平:“除非殿下实在对那江月儿情深意重,所以对她做的一切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皆因爱重之心。”
此话一说完,祁夜眼中果然浮现一抹忍俊,显然,这话连宁承玉自己都是不信的。
宁承玉随后道:“当然,臣女也觉得以殿下其人,不可能将一颗真心,错付在江月儿那般的女子身上。”
祁夜眼中,再次浮现一抹兴味,他看着宁承玉,见她的目光也随之而望过来。
宁承玉声音有些清冷:“所以想来殿下,早已没了同那江月儿结为连理的意思,所做一切,甚至纵容她犯下如此错误,也是因为存了这个意思。”
一个手上沾染了血腥的女子,显然是不可能再受皇恩、成为皇家之人的。
祁夜静静地没有说话,因为知道宁承玉定然还剩了一句后话。
“或许,臣女只是不明白……”宁承玉语音一顿,看向祁夜的目光为之一厉,“既然殿下对那江月儿已无半分之心,却又为何要将那三个目击之人尽皆杀掉、那几人一死,江月儿再无后顾之忧,此事也会像是尘沙一样被彻底掩埋,日后便是我亲自说了出去,怕是也只会落下一个诬陷贵门嫡女、居心险恶的名声、这难道不是对江月儿的又一次庇护?”
是以,当时的宁承玉,在听见祁夜说“路上遇见几个山贼,已被就地处决”时,才会那般震惊。她当然知道祁夜不可能判断不出来那几个所谓山贼的真正身份,她根本不敢相信祁夜,就这样将人灭了口。
闻言,祁夜温润的脸上,才出现一丝痕迹,他看着宁承玉,一方面也有感于她的聪慧,看着她埋于阴影中的脸隐隐显现,祁夜索性也坦言相告:“江月儿如何,本宫并不在意。此事确实为本宫有意,本宫的目的也确实是要将此事就此压下。只不过,本宫如此做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那江月儿。”
宁承玉柳眉微动,慢慢看着他。却触及到他目中的一道微光。
想要压下此事,却不是为了江月儿。宁承玉自不是那等愚笨之人,一下明白了祁夜的意思。
祁夜果然微微一笑道:“此事若传扬出去,对于最不利的,并不是江月儿。”
宁承玉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最不利的人,是她宁承玉。堂堂侯门千金被人掳去,生死不明,纵然罪魁祸首已经伏诛,此事依然是长了翅膀的流言。谁也不知道她被掳去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女子一旦名节有失,又何有清白可言。
凉风拂在宁承玉的面上,宁承玉明白了祁夜的意思,再次对上他幽暗的眼睛,心中就多
了一分触动:“可惜殿下错了,如若是为了臣女,臣女宁愿殿下从不曾掩饰此事,臣女甘愿、让此事大白于天下。”
当初面对恶毒的江月儿,直至她掏出匕首的时候,宁承玉就存了和她同归于尽的心。所谓名节,呵,她宁承玉何尝在意过这种无用的东西。
倘若这次祁夜没有将人灭口,她宁承玉定然不会按捺下此事,无论如何,她要让那江月儿付出代价!
祁夜看着她冷冽如冰霜的面庞,体会出了她的想法,嘴角勾起一丝笑道:“你有这般破釜沉舟的心,也可以全然至自己的名节于不顾。但是本宫,却不能不顾。”
宁承玉再次看向他,皱了皱眉头,祁夜的目光中始终有一缕让人捉摸不定的意味,他这话让宁承玉都有些不解起来。
“请恕臣女愚笨,臣女何以值得殿下这般关照。”
“当然值得,”祁夜的目光在暗夜中闪出光亮,幽幽然盯在宁承玉的脸上,“因为本宫、真正想娶的人……是你。”
如同冰凉的风穿透身体,宁承玉整个人陷入在震惊当中,四周万籁俱寂,仿佛只有祁夜的这句话,如同惊夜里的一声炸雷,彻底响彻开来。
春雨见到宁承玉一言不发,她服侍了宁承玉十余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的表情。仿佛沉浸于无边的深海之中,无抓无着,透着浓稠的黑暗气息。
小姐一直都是从容淡定的样子,仿佛万事都匡于心中,没有什么能让那张沉静的面庞出现涟漪。如今,小姐这是怎么了?
春雨心内忐忑的想着。
娶她?宁承玉唇角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她不过一介孤女,能给祁夜带来什么?若说清河郡主在世的时候,朝中的人脉还可以为祁夜铺通道路,那么现如今,宁无求不过是一座空壳,在朝中半点人脉都无,祁夜想要顺利问鼎至尊,却能从她手里得到什么助益?
深宫皇子,宁承玉根本不相信他的心思会那样简单,娶她,那句话初初的震惊过去,剩下的,就尽然都是利益的考量。
杏儿此时从门外进来,看到宁承玉神情,本不欲打扰,正要推出去时,宁承玉的目光却望过来:“何事?”
杏儿这才垂手道:“回小姐,刚才门房来禀,说是有人给小姐送来了一样东西,小姐可要现在过目?”
这个时候?宁承玉目光中微动:“是何人?”
杏儿说道:“那送东西之人没有表明身份,但门房说瞧着,来人衣着朴素,不像是富贵人家。”
怪不得门房毫不在意,连通禀都省了。
以宁承玉的身份,前来送物之人竟然不是出身富贵,这本身就够匪夷所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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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承玉目光微缩:“东西拿过来。”
杏儿忙将怀里抱着的盒子递过去,这盒子也甚是古朴,看着并非华贵之物。然而宁承玉手触上去,却有感于一种森然古意、似曾相识之感。
她心中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