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个多月,八千人的队伍抵达了宣州府,谢永早给家中的爹娘叔伯去了信,谢效一大早就率领全家到城门口候驾,远远看到队伍最前方的人骑着遍体通红的汗血宝马,马上高呼“恭迎王爷大驾”,哗啦啦跪了一地。
崔绎一路走来的坏心情,被他们这么一跪倒是消散了不少,也不摆架子,尽量和颜悦色地说道:“都起来吧,叨扰谢大人了。”
谢永是个富态的中年男子,足足有三层下巴,光凭这都能看出宣州富得流油。
谢效恭恭敬敬起身:“谢王爷,王爷请。”手一挥,身后的家眷纷纷避让,崔绎扬眉吐气地进了城。
八千士兵暂时驻扎在城郊,崔绎一行十人则暂住在州牧府。
“娘!”谢玉婵一下车便直直扑进娘亲叶氏的怀里,委屈的眼泪大串大串落下来。
叶氏心疼地搂着女儿,一边揉眼角一边道:“我的儿!怎么瘦了这么多,这面黄肌瘦的,你们这两个死丫头是怎么伺候小姐的?我苦命的儿啊!”
母女俩在大门前抱头痛哭,谢效不好意思地赔笑道:“拙荆太过思念小女,叫王爷见笑了,王爷里边儿请。”
崔绎进了门,谢效紧随其后,一路絮叨:“王爷旅途疲惫,从宣州府到甘州府只需十一日,王爷可在敝处休息几日,待下官为王爷准备些粮草战马再行上路不迟;下官已将主厢收拾出来,这就带王爷去休息,午饭稍后会有府中下人送来,王爷与各位休息好了,晚上下官再安排酒席为王爷接风洗尘……”
落在后头几步的百里赞以拳头遮口轻咳一声,假借抚摸怀里的小桃酥而低下头,小声道:“谢效倒是个会做人的,只可惜教女不严。”
小秋不爽地一哼:“他只会围着王爷献殷勤,压根没把咱们夫人放在眼里,这也叫会做人?”
百里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只得笑而不语,倒是持盈淡定地说:“不把我放在眼里就对了,自家女儿马上就要做王妃了,哪里用得着对一个等同于丫鬟的小妾假以好颜色,你看就连王爷不也没吱声么?”
没一会儿到了主厢,谢效引崔绎跨上台阶,持盈等人正要跟着进去,就被一名婆子拦住了:“这里是王爷的住处,你们几个跟我来。”果然应了持盈的话,把她也一并当丫鬟了。
弄月忍不住瞪起眼来:“王爷的住处也要有人伺候吧,难道谢家还有夫妻分房睡的理不成?”
随后过来的叶氏呵地轻笑一声,说:“王爷跟前伺候的人我早就安排好了,谢家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但也是知礼守节的,玉婵既然还没过门,自然不能在王爷处歇息,你们急什么?”身旁挽着她胳膊的谢玉婵也朝这边投来胜利的微笑。
小秋几乎要冲上去和这母女俩对吵,持盈一把将她拽住:“小秋,不得无礼。”
叶氏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时候颇有几分姿色,谢玉婵正是随了母亲的相貌——连那眼角的一丝轻蔑也分毫不差地继承了。“你们一路也辛苦了,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都去休息吧。”
小秋仍是愤愤不平,持盈硬拽着她走了。
婆子将她们领到一间下人房里,还算干净整洁,持盈也不挑剔,捶着后腰在床上坐下,这一路地抱着小崔娴,可把她累得够呛。
“夫人怕他们做什么!还不是主子呢就敢欺负是主子的人,他们谢家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王爷早就说过不会娶那姓谢的泼妇,这一家人的脸皮究竟是有多厚,非得拿热脸来凑人冷屁股不可?”小秋气得直跺脚。
弄月弯着腰给小崔娴换尿布,一边劝:“算了算了,此一时彼一时,听夫人的就是。”
小秋撅着嘴:“夫人,你才是王爷的妻,怎能任由着谢家人欺负啊,今天咱们低了头,以后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持盈捶着自己肩膀苦笑道:“你当我愿意被人瞧不起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爷乍逢此劫难,我非但帮不了他什么,还拖累了他,王爷既不甘心居于人下,那么娶谢姑娘就是迟早的事。”
小秋大吃一惊:“什么?王爷说了要娶那泼妇?王爷怎么能这样啊!”
持盈“嘘”了声,皱眉道:“你小点声,嚷什么,这里是谢家。”
弄月将孩子包好,又去院中打水来烧,小秋也终于有点冷静下来,上前给持盈捶背:“小姐,王爷真的要娶谢姑娘了吗?”
每当她的称呼变成小姐,就等于是不在站在王府下人的立场,而是作为持盈的贴身丫鬟来说话了,持盈知道小秋从小跟着自己,也一心向着自己,护着自己,心里当然是十分承这个情,遂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道:“王爷没提,是我说的,我让他娶谢姑娘。”
小秋的手顿住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王爷不提,小姐为何要主动去提?”
“满朝文武近半是太子的人,爹他……不惜牺牲我的幸福也要紧紧攀着太子这棵大树,现在连皇上也帮着太子一起整王爷,”持盈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深吸了一口气,“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你不争不抢,却仍然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小秋理所当然地道:“大家都不帮着王爷,夫人帮着王爷不就好了,都说夫妻是一体的嘛。”
持盈又是一笑,继而叹气:“光是我帮着王爷,是不够的,甘州那么荒凉,大家吃饭都成问题,最重要的还是粮食啊,眼下能帮王爷的,也只有谢家了。”
小秋毕竟只是个丫鬟,既没念过书,也没多少远见,并不知道哪怕只是八千人,一天也要吃掉几千斤粮食,听持盈这么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担忧地问:“那以后咱们岂不是都要看着谢姑娘的脸色过日子了?”
持盈转过身,握住她的手:“小秋,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咱们名为主仆,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希望我好你也好。可是你看现在你的小姐混成什么样了?爹娘不要我了,夫君也要娶别的女人,往后的日子每一天都得熬着过,看人脸色都是轻的,谢姑娘那性子,只怕我三天两头就要受皮肉之苦,王爷都未必敢管到她,说不定还会拖着你一起受罪,我想不如,就在宣州府里找户殷实之家把你嫁了,也省得跟着我去甘州吃苦受罪。”
“小姐!”小秋的眼眶顿时红了,“小秋不要离开你,小秋要伺候你一辈子!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罪,奴婢也要陪着小姐!”
“小秋……”持盈鼻子一酸,和她拥抱在了一起。
弄月端了热水进来,见她们主仆俩抱在一处,满脸凄苦相,心中也是难过,强作笑颜地拧了热帕子送过去:“夫人快别难过了,擦擦脸,躺下休息一会儿,天天这么抱着小姐坐车,想必也累坏了,晚上的接风宴上可不能没精打采的啊。”
持盈瓮声答应着,接过热帕子擦了脸和手,然后和衣躺下,小秋给她盖上棉被,这才跟着弄月一同去外间的床上倒下休息。
三人俱是旅途疲惫,一觉直接错过了午饭,等持盈被女儿的哭声吵醒时,已经接近申时,肚子饿的咕咕叫,也没多少奶【纵横】水,只得撑着酸痛的身体下床吃饭。
饭菜都凉了,持盈本想唤人来端去热一热,却不想遭到了谢府下人的嘲笑。一个做针线的婆子嘲道:“王府的下人就不是下人了?要吃热饭自己去厨房热,还使唤起人来了。”一同坐在院子里的几个女人都笑了起来。
持盈气得牙都在抖,呼吸吐纳几次勉强忍住没摆出什么脸色,转身回房想叫醒小秋或弄月,却看她们都睡得正香,唤了几声没见醒,又不敢把女儿独自留在屋里,只好端起那硬邦邦的米饭,就着冷菜吃。
一盘上等人不屑于吃的带皮筋肉硬得嚼不动,烂菜梗子煮的汤上面飘着油冷凝后的块状物,唯一像样的菜是一盘豆腐,可惜吃在嘴里就跟吃冰一样。
吃头几口时持盈几乎要吐出来,可想到自己饿着肚子便没有奶【纵横】水喂孩子,谢家多半也不乐见她的孩子健康,找奶妈什么的直接不用想,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干硬的米饭吃下去,梗得胃里一阵阵的疼。
两个丫鬟睡到酉时才醒,持盈换好了整洁的衣服,在房里等人来传她们去吃接风酒。本以为中午吃的糟糕,晚上可以稍微吃好一些,哪不曾想这接风宴根本就没她们什么事,谢效竟是只请了崔绎一个人去,弄月去厨房弄吃的,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百里赞,碗里就仨窝窝头,还有一碟黑黢黢的酱菜,别说饭,热汤都没一口喝的。
“下午那话我得收回,”百里赞捏着手里的窝头苦笑,“小秋姑娘说得对,谢效根本不会做人,我屋里还有只猫呢,好歹给点泥鳅不是。”
弄月端着三人的饭菜,也不过是两菜一汤,一人一小碗饭,根本不够吃,百里赞还好心地把窝头分了她们一个,换来小半碗汤。
持盈心里亮堂,知道这如果不是谢效不会做人,还没成事便开始刻薄,那一定是谢玉婵授意府里下人故意刁难他们,可怜百里赞从来也没得罪过她,也得跟着一起吃不饱。
三人吃了一顿半饥不饱的饭,天还没黑就又饿了,小秋硬着头皮再去厨房要吃的,最后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身上还多了些污渍,不知被人用什么扔过。
“夫人这么饿着可不行啊,小姐半夜醒来要吃奶可怎么办?”弄月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