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吃过晚饭后,崔绎率领一千亲兵离开燕州府,顺着雁归山麓一路急行军南下,赶往位于甘州居霞关外的博尔吉克草原。
而与此同时的布夏族部落里,持盈终于下定了决心。
夜晚后的草原被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布夏族的年轻姑娘们一手拿手鼓,一手拿沙铃,在马头琴和羌笛的伴奏中载歌载舞,整齐的舞步和翩然翻飞的衣裾一如她们笑靥如花的脸庞,绽放着青春的活力。
一位弹月琴的小伙子单膝跪在心爱的姑娘面前,高唱爱的歌谣,姑娘毫不羞涩,大大方方地回应了他,围坐在篝火边的人纷纷鼓起掌来。
博木儿坐在不知谁家的牛棚边,火光映着他刀锋一般的薄唇和如剑英眉,出神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博尔吉克草原宽广辽阔,她的儿女也如她一般热情奔放,敢爱敢恨。”持盈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辫,走到他身边。
博木儿看她一眼,问:“娴儿呢?”
持盈莞尔一笑:“睡了,桑朵帮我照看着。怎么不去喝酒?一个人坐在这里。”
博木儿无意义地点了点头,也不回答,继续发呆。
持盈背靠着牛栏,远远地望着草原尽头:“我认真想过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那你的决定是?”
“我决定回去。”
博木儿扭头看着她,仿佛想从她的神情中读出“说笑”的味道,但失败了,于是说:“嗯。”
持盈怅然道:“虽说回去最坏的可能是真被当成内奸杀了,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自古父债子偿,我爹做的孽,报应在我身上,也很公平。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觉得继续留下来,对你太不公平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其实……很愚蠢。”
博木儿不经意地皱起了眉:“为何这么说?”
“我嫁给武王的初衷,是为了利用他与太子相互制衡,以求达到保我全家——我爹,我娘还有我妹妹平安康泰。但是在权位和利益的趋势下,他们携起手来出卖了我,把我从京城赶了出来,交给情敌的家人去蹂躏,即使如此,我也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只要我一天在王爷身边,太子就不敢对我的家人下手……啊,该叫皇上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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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木儿面不改色地道:“你若是担心父母安危,我可以把他们接到草原上来,布夏人向来与世无争,在这里你们才能过上安心的日子。”
持盈感激又无奈地笑了笑,说:“可是我爹他不会愿意的,他为了做皇帝的岳父,拼尽了前半生,连我这个女儿都可以舍弃,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放弃高官厚禄,从此与羊群草原为伴?更何况,我对王爷,早已不单单是利用了,我希望他好,希望他快乐,希望他能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
“那你自己呢?”博木儿打断了她的话,“你自己想要什么?”
持盈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说:“我什么都不想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说不定三年后的除夕就是我的死期,在那之前,我只想尽可能地让我的家人远离死亡和痛苦。”
博木儿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等击鼓节三天结束,我送你回甘州。”
然而世事难料,崔绎紧追慢赶地奔向色纶河,持盈却跟着博木儿进了居霞关,双方不幸擦肩而过,崔绎扑了个空。
包括桑朵在内的布夏族人对这个率领着军队杀过来的汉人王爷表现出极度的不欢迎,换做任何人,对于扛着大棒跑到自家门口的陌生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感,族里会说汉话的人不超过一百个,精通的更是寥寥无几,所有人打定主意,全都假装不会说汉话,呱唧呱唧对他指指点点,崔绎除了干瞪眼,完全没辙。
双方对峙了一天,第二天一早百里赞的信鸽就飞来了,崔绎展开信,只见上面详细地写了如果布夏人不肯合作要如何应对,连台词都给他编好了,崔绎感激涕零地收好,早饭也不吃就出了营帐。
燕州军驻扎的位置距离布夏族过冬的坡地很近,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崔绎只带着曹迁一个人,来到部落外围,布夏族青年手持十字弩,警惕地拦在他面前,并用土话大声说着什么。
“本王来这里并无恶意,只是来接流落在外的妻子回家团聚,你们每个人也都是有妻儿家人的人,难道不能体会这种思念之情吗?”崔绎照本宣科地背了起来。
一名布夏族青年操着生硬的汉话说:“你来接,妻子回,家,怎么会,带,那么,多军队!”
崔绎继续背书:“大楚与北狄世代交恶,战争不断,本王更是北狄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何敢只身前来?今日本王只带一名心腹前来拜访,就是最好的诚意。”
几名青年交头接耳一阵,一人道:“这里没,有,你的,妻子,请你回,去。”
崔绎眉毛一扬:“本王的探子在关内发现你们的族人在看通缉令,尾随而来,已经亲眼证实了人在你们这儿,敢问贵部落中可有一名带着不满周岁的女婴的中原女子?那就是本王失散的妻女。”
几名青年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相互交谈几句,声音颇大,似乎内部起了争执,这时桑朵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从河边回来,见状冲上来朝那几名青年大声说了句话,青年们七嘴八舌地把崔绎的话转告给她,桑朵扭过头,瞪着崔绎,不客气地说:“我们布夏人有规矩,男人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必须留下,你要找的人现在已经是我们族长的妻子了,请你马上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崔绎陡然大惊,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曹迁怒得大声道:“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强掳我大楚的王妃为妻,就不怕我们王爷挥军南下,灭了你们全族吗!”
桑朵毫不示弱地吼回去:“自己妻子不看好,丢了也不找,现在想起来了就上门讨要,你当女人是东西可以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吗?本姑娘今天就送你们两个字,没门!你们要打,有种就来打!我们布夏族儿女个个是热血性子,绝不惧怕你们这些中原来的土匪!”
“你!”曹迁没料到一个异族女子汉话竟然说得这么溜,口才还相当了得,一时连反驳的话也找不到,忙捅了捅还在发愣的崔绎,“王爷,王爷?王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崔绎茫然:“啊?说什么?”
曹迁差点摔倒在地:“先生不是在信里教了王爷要怎么应对吗?照着说啊!”
崔绎一脸苦闷:“可……先生没有写遇到这个情况应该说什么。”
曹迁顿时露出天塌下来了的表情:“那该怎么办?”
崔绎也露出天塌下来了的表情:“你问本王,本王问谁去?”
主仆俩商量了一阵也没拿出个主意,桑朵却没那个耐心陪他们耗着了,一转身就要走,崔绎忙大叫:“姑娘请留步!”
“干嘛,还不死心?”桑朵厌恶地看着他们。
“当然不,”崔绎义正词严地道,“持盈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回去,你们让她出来,本王亲自和她说。”
桑朵冷笑一声,鄙夷地道:“你来晚了,她人已经不在这儿了,我哥带着她出去玩,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崔绎恍然如遭雷击:“他们一起出去了?”
桑朵看着他被打击的表情觉得十分解气,又画蛇添足地来了句:“可不是吗,等他们买完东西回来,立刻就成亲。”
却不知这句话反倒给了崔绎一线希望——原来他们还没成亲,那自己来的就还不算晚,只要赶在他们拜堂之前把持盈抢回来不就行了?遂喜上眉梢:“多谢姑娘!”
桑朵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崔绎充耳不闻,转身就走,桑朵低声骂道:“神经病。”回去晾衣服了。
“王爷!王爷!”
崔绎在前面大步走,曹迁在后面拼命追:“王爷这是急着要上哪儿去?”
“进城!”崔绎一边回答,一边健步如飞地往回赶,“马上进城!传令下去,封锁出居霞关以后的所有要道,务必要将人拦下来!”
曹迁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夫人在城里?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赶回了营地,崔绎直奔马厩:“北狄人成亲,只需祭拜天地,交换信物,再同饮一杯狼血,布夏族和他们一样是游牧民族,成亲的风俗一定差不多,完全没必要特意去置办什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要按汉人的风俗成亲,那么能买到红烛嫁衣的地方,只有居霞关内!”
说完,长腿一跨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又冲出了营地,留曹迁在原地大为感叹:“难怪说兔子逼急了也咬人,王爷可真是第一次这么聪明。”继而去营中传达命令,一千人迅速拔营整顿,扇形向居霞关包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