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听得脸色灰暗,原本她就知道城外那些洪水里幸存下来的百姓怕是逃不过这场瘟疫,但该做的努力还是要努力。如今听得结果依旧是如此惨烈,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头沉重。
“即便这样,还是要继续焚烧掩埋,否则老鼠蚊子苍蝇,这些都能把病气带进来,到时候城里这些百姓怕是也要危险。”
“两千府兵,每日轮换出城,再有两三日,方圆五十里就能清理干净了,其余村镇也都派人去通告过了。”秦睿叹气,同样是三日三夜没有合眼,原本带了三分邪魅的眉眼间也尽是疲惫,但依旧不忘玩笑道,“突然想吃你炖的红烧肉,当初没吃个痛快,就被那些山贼糟蹋了。”
听他说起这个,倒是让丁薇想起那些金银首饰的失主,“这样的大灾大难,倒是没有地方去寻苦主了。不如把金银都变卖了买药材吧,营地里的药材眼见就要用光了。各家药铺都没存货了,倒是那些药商家里许是还有,但平白献出来,他们肯定是不会愿意。”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处置。”秦睿不愿她受累,还要跟着费心,于是掩下眼底的一抹厉色,应道,“先前从东昊运回的那几船药材,本来是为了寻个借口,不想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我已是让人运了过来,不过三五日就能到了。”
丁薇眨眨眼,混沌的脑子勉强想起点什么,于是就道,“你把药材运过来,别人不就都知道你的行踪了?”
秦睿无所谓的摆摆手,“放心,我如今可是大义为国,以身犯险,赈济灾民,皇上只会赏赐。就是有人想要对我不利,皇上也不会挑拣这样的时候。”
丁薇总觉得他这话满满都是嘲讽的意味,但天下帝王家想必都是一个模样,勾心斗角。于是赶紧改了话头儿,“行了,什么事都得这场大灾过去再说啊。到时候我做一桌儿好菜犒劳你,你就会抛弃红烧肉了。那个夏日吃了,太油腻!”
秦睿也是换了笑颜,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复杂,开口应道,“不会,我一旦认定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红烧肉,就是我最爱的菜色,没有之一。”
丁薇失笑,揉揉太阳穴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得不远处的大营木栅外,有人高声哭喊着,“桃花啊,娘的桃花啊!你还活着,太好了,我的桃花还活着!”
丁薇同秦睿闻声,齐齐扭过头去,却见栅栏外站了那么七八个人,各个都是神色激动。打头的正是陈家舅母,旁边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和老爷子也是哭得趴在了栅栏上。
秦睿皱了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薇扶额,胆气道,“先前在庙里,有人把我错认成邻居家里走丢的姑娘了,如今这是那户人家不相信,找来了!”
秦睿也觉得惊疑,毕竟天下长相一模一样的,还是很少见的。
丁薇看不得老太太哭得要昏死过去,就道,“你先歇会儿,我过去说几句话。”
秦睿却是不放心,跟随她一起出了大门。
那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见丁薇模样,踉跄着就要扑过来,丁薇却是赶紧后退两步,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这才说道,“大娘,你们认错人了。我真不是你家桃花,我姓云,家住东昊,已经成亲生子了。”
那老太太却是哭得哽咽摇头,“不是,你就是我的桃花!桃花,你一定是怪娘寻到你晚了,是不是?娘想你啊!”
陈家舅母望着丁薇有些尴尬,心虚的解释着,“云菩萨,我也是一时说走嘴了。蒋家老姐姐不相信,一定要来看看…”
不等她说完,那老妇人身后的三个男子却是走了出来,神色复杂的打量了丁薇半晌,眼里终于露出失望之意。
年纪最长的那个就开口道,“对不住了,这位娘子,老母想念走失的幼妹,有些神色恍惚,还请不要见怪。”
丁薇摇头,苦笑道,“不碍事,我也是因为一些意外到了大越,家里父母亲人恐怕也正心急。你们照顾好老人家,说不定令妹被好心人搭救,正在赶回来的途中。”
“借您吉言!”
那男子行了礼,回身想要劝老母,无奈老太太却始终挣扎着要上前。老爷子心疼老妻,想要劝说,一开口也是掉了眼泪。
三个男子也是红了眼圈儿,看得众人,连同营门口的兵卒都是心有戚戚。
丁薇想起待她千好万好的吕氏,也是心软,就道,“营地里都是病患,我身上怕是也不洁净。今日就是有心劝慰老婶子也不能,不如你们先请回,过些时日,这里的危难解了,我登门陪老婶子说会儿话。”
“真的?”三个男子都是赶集,连连道谢,末了望望丁薇的口罩和手套,互相低声商议几句就道,“我们家里因为老母身子不好,先前备了些药材,若是云夫人不嫌弃,一会儿就让人送来,希望能有些用处。”
“太好了,谢过几位援手。”
丁薇赶紧谢过,倒是对这家人更添了三分好感。
秦睿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儿就喊过一个兵卒跟随这家人回去,顺便认认门,以后也好引着丁薇过去拜访。
好不容易送走哭啼的老太太,丁薇也是有些想家了,神色显见就暗淡很多。
秦睿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些愧疚,但于是就开口道,“这家人的女儿当真同你长的一模一样?这倒是稀奇,你若是东昊的公主或者王妃,倒是要防备冒充呢!”
丁薇翻了个白眼儿,“我一个小女子,谁冒充我做什么?走吧,还有很多活计要忙呢,也不知道这次的药方是不是有效?”
“放心,我相信你的医术。”
两人说着话就回了营地,丁薇偶尔回头望了望走得几乎没了影子的一家人,心里好似有什么飞速闪了过去,但实在太疲惫,也就没在计较…
大越都城的皇宫里,这会儿也正是热闹。老皇帝坐了桌前喝茶,神色淡淡,让两个跪在地上的两个皇子,心头很是忐忑。两人对视一眼,虽然平日互相争斗厉害,
但是只要碰到六王叔的事,却什么芥蒂都能放下,一致对外。
“父皇,如今汶水城水灾加瘟疫,实在是凶险。这时候,父皇该派一名能臣过去。”
大皇子当先开了口,二皇子也不示弱,赶紧附和,“就是啊,父皇,六王叔这般在汶水城,号令府兵,使唤着府尹,可是威风着呢。听说如今就有睿王仁善的名头传出来。再让他折腾下去,怕是整个汶水都不知道您是谁了,只认六王叔的王命了!”
“混账!”老皇帝眼底怒色越积越深,实在忍耐不住,抬手狠狠砸了手里的青花茶碗。
就在两个皇子暗喜的时候,却听得老皇帝开口骂道,“两个混账东西,给朕滚出去!”
“父皇!”两个皇子不知自己到底哪里错了,不甘心的还想再辩解几句,却见老皇帝胡子都在抖动,于是赶紧爬起来退了出去。
“皇上息怒,”老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总管赶紧上前重新递过新茶,劝慰道,“大皇子二皇子虽说有些私心,但还是为皇上着想。”
老皇帝显见不这么认为,冷冷哼了一声,却是不肯再说这两个酒囊饭袋儿子,转而问道,“那边可是有消息了?到底那小子为何娶了铁勒的公主?”
太监总管赶紧躬身应道,“皇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老皇帝皱了眉头,懊恼道,“先前一病,到底耽搁太多事了。东昊同铁勒结盟,难道是为了屯兵铁勒,还是那小子另有图谋?”
太监总管却是笑道,“这天下能让皇上琢磨不透的人还真是不多呢!”
罕见的,老皇帝听得着话不但没恼,神色反倒转了几分得意,摆摆手道,“不说这个,还是先把那个小畜生召回来吧,让他在外边游荡久了,难免会生出什么枝节。传令秦贵,这次再把人看丢了,他就不用活着了!”
“是,皇上。”太监总管应了,正要转身的功夫,却听老皇帝又道,“另外看紧这两个混账,绑一起都斗不过那个小畜生,别让他们惹了什么乱子,将来…”
太监总管低了头,好似没有听到后半句一样,待得皇帝说完,这才应声,又退了出去。
两个皇子正等在大殿外,一见太监总管出来就赶紧上前拦阻,话里话外威胁加利诱,就为了套出皇帝有何旨意。
太监总管心里鄙夷,但脸上却依旧笑呵呵,末了低声说了几句。果然两个皇子大喜,连一句客套都没有就扭头走掉庆贺起了,留下太监总管越发不屑。这样的蠢材货色,别说皇上,就是他都不愿意把大越江山交出去啊…
七日两道圣旨下到汶水城北大营,一道比一道措词严厉,可惜秦睿却以混迹瘟疫病患之中,身上不洁为由,死活不肯回去。不但如此,甚至还把进营宣读圣旨的太监同禁军兵卒都留了下来。不必说,又多了一百多号帮手。
这般,前后历经半个月,城外的百姓死了七成,城里的百姓处了大营里掩埋了十几人之外,剩下尽皆痊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