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宴之上,酒过三巡之后,心思沉沉的吴国公借酒盖脸,借着向隆兴帝敬酒的机会装醉问道:“皇上,睿王侄大喜,怎么太后也不见见新王妃?”
隆兴帝平静的看着吴国公,淡淡说道:“太后凤体不适,已经命人传喻免了睿郡王夫妻的礼,等日后太后大安了自然会召见睿郡王妃,吴国公可是有什么意见?”
隆兴帝的声音极为平淡,可是吴国公却是心头一颤,他分明从那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杀意。难道那件事他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囚禁甚至是已经害死了太后?吴国公心中暗自揣测。他被自己的念头惊的脸色发白。若真是如他想的那样,他可就活到头了。
“吴国公?”隆兴帝见庄铖没有回答自己,便加重声音问了一句。
庄铖忙躬身道:“没,没……臣没有意见。臣只是关心太后娘娘的凤体安康。”
隆兴帝嗯了一声,淡淡道:“吴国公的忠孝之心自是不落人后的,朕知道。”
一听这句话,吴国公只觉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几乎能确定隆兴帝已经知道那件极为隐密之事了。只是不知道隆兴帝为何不对他下手,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算谋划么?吴国公的脑子转的飞快,可是却什么都想不出来,仿佛脑子里绞动的都是浆糊一般。
宁王坐在淳亲王爷的下首,离隆兴帝并不远,是以隆兴帝与吴国公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宁王心中不免犯起了猜疑,难道吴国公与太后之间还有什么关系不成?细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太后不只辈份比吴国公高一辈,便是年纪也大上二十多岁,况且吴国公出生之时太后早就被封为皇后了,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怎么可能会发生什么关系呢?
不只宁王心中有猜疑,便是淳亲王爷也觉得隆兴帝与吴国公的对话有些奇怪,好象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机锋一般。不过淳亲王爷丝毫都不好奇,做为没有野心的皇亲国戚,淳亲王爷深知安份随时得过且过是最佳生存之道,从来皇族中人都是知道的越多便离死亡越近。淳亲王可没有没事找死的特别爱好。
吴国公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赶紧退回自己的席位,他不经意的看了看旁边席上的敬国公庄烃,便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做孙子的去给皇祖母请安,这可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若慈安宫真有什么意外,庄烃一试便能试出来。只是这话现在不能说,得私下里与庄烃谈好条件才行。庄烃这小子年经不大,心却够狠,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要他做什么都行。吴国公暗自忖道。
吴国公想利用庄烃,却不知道庄烃其实也在利用他。自庄烃开府之后,除了每年的一万两银子的国公俸银之外,庄烃基本上就没有其他收入了,只凭开府之时的那二十几万两银子是撑不了多久的。庄烃是唯一一个在开府之时没有得到皇后娘娘额外赏赐的皇子。这可怨不得皇后,皇后给庄灵庄煜甚至是给庄炽的,都是皇后的私房,与公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庄烃心中对皇后不敬,做出那么多算计庄煜无忧之事,皇后自然不会待见他。
庄烃是不得宠的皇子,自然得不到来自底下官员的冰敬炭敬,所以庄烃便觉得银子不够用,正在此时吴王回京,他虽然被贬为国公,可隆兴帝并没有动他的家底子,有太后这些年来暗中给的银子,吴国公其实非常富有,只怕他的家底子不比隆兴帝的私库少。所以庄烃便也有心与吴国公交好,从吴国公处得些银子好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吴国公对于庄烃出手很是大方,一给就是几千一万两银子,这一年多以来,庄烃从吴国公处已经得了四五万两银子,当然,做为回报,庄烃也告诉吴国公许多他不在京城之时宫中发生的事情。唯独关于恭嫔之事,庄烃是一个字都不提的。
似是觉察到吴国公在看自己,庄烃微微侧头向吴国公淡淡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又快要有银子进帐了,这吴国公还真是人傻钱多,不宰他宰谁。
以屏风相隔的内殿,吴国公夫人看着斜对面坐在太子妃下首的睿郡王妃,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这是她看好的儿媳妇人选,真没想到那唐月如竟如此不中用,亏她还是唐门嫡枝嫡出的小姐,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都对付不了。如今大礼已行,看那唐月如还有什么本事去夺睿郡王正妃之位,那怕唐月如现在害死这萱华郡主,她又能成功嫁给睿郡王,那也只是个继妃,是要对前王妃的灵位行妾礼的。
吴国公夫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看到斜对面的温柔笑着的睿郡王妃,心中便恨的不行。其实她明知道她们还没有进京,睿郡王与萱华郡主的亲事便已经定下了。再者,以萱华郡主的身份,她要么嫁给皇子,要么招身份差些的亲贵子弟做郡马,而她的儿子庄焰两者都不是,她心里想的不过是一腔妄念罢了。
吴国公夫人当然不知道,一直被关在后罩房,看似已经没有了反击之力的唐瑶仙其实并不安分,唐门以毒术闻名天下,对人下毒是唐门的正经营生,与唐门之人同住在一所宅子里,想不中毒可不容易。如今吴国公夫人心性的渐渐改变就是唐瑶仙对她下了慢性毒药的结果。自从被降为国公夫人,林氏便没了每月都有太医来请平安脉的待遇。她自进京之后身体又好了许多,并没有生过病,是以没有让太医把过脉,这也直接导致了吴国公夫人中毒却不自知的情形。
太子妃与无忧坐在同一边,她注意到吴国公夫人看无忧的眼神有些怪异,心中不免微微吃惊,只在底下轻轻碰了碰无忧的腿,无忧侧身看向太子妃,太子妃飞快向吴国公夫人扫了一眼,然后笑着说道:“五弟妹,我刚才吃酒吃的急,你陪我出去散散。”
无忧会意,立刻笑道:“是,无忧谨遵大嫂之命。”
与无忧隔了一席的顺宁公主庄嫣闻言已经看了坐在无忧与她中间的敬国公夫人胡氏一眼,向她使了个“快陪着一起出去”的眼色。只是胡氏只微微低头象个人偶似的坐着,完全收不到亲小姑子使的眼色。庄嫣心中不由暗恼,自己怎么就摊了这么个木头似的嫂子呢。
太子妃与无忧起身告罪退席,二人去御净轩更衣,太子妃命跟着的人都在外头等着,方才对无忧轻声说道:“无忧,刚才我看吴国公夫人瞧你的眼神不对劲儿,你可是得罪过她?”
无忧摇摇头道:“不曾啊,我笼共也没与吴国公夫人说过几句话,偶尔在宫中遇见,也都客气的打招呼的。”
太子妃想想也是,无忧的性子外柔内刚,素日里她对谁都很亲切和气的,从来没有得罪过谁,那吴国公夫人也不是处处掐尖争强的性子,她们两人不应该会有过节。既然也无忧无关,那便是与庄煜有关了,难道是庄煜当年在蜀中之时得罪了吴国公夫人,又或者吴国公夫人一直记恨庄煜硬是把他们夫妻“护送”到京城?
太子妃对于前朝的事情知道的极少,故而也推断不出什么,只能对无忧说道:“不管怎么说,无忧你得防着吴国公夫人一些,免得被她算计了。”
无忧笑着点头道:“多谢大嫂关心,无忧省得。”
太子妃替无忧理了理垂在鬓旁的红玛瑙滴珠流苏,笑叹道:“日子过的可真快,我总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如今你都嫁给煜儿做媳妇了。无忧,和煜儿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煜儿不比他大哥身不由己。”
无忧明白太子妃的意思,太子是储君,便是他心里只有太子妃一人,也不能不纳侧妃妾室,太子妃还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笑着主动为太子张罗,要不然就会被弹劾好妒成性德行有亏,不堪为太子妃。而庄煜不一样,只要无忧将来生下子嗣,便没有人能拿着一堆祖宗家法来逼着庄煜纳妾。庄煜完全可以守着无忧一个人过日子。想到这一点,太子妃还真是羡慕无忧。
“大嫂……”无忧叫了一声,握住太子妃的手,她发觉太子妃的手有些凉,忙要叫人进来送手炉,太子妃却拦住她勉强笑道:“不用了,我素来如此,已经习惯了。”
无忧知道如今那些大臣们已经不惦记着把家中的女儿送进隆兴帝的后宫了,他们转而惦记上了东宫空虚的妃嫔之位,按着祖制,太子可以有正妃一人侧妃二人良娣四人淑媛四人,而现在东宫之中却只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一人淑媛二人,而且只有太子妃为太子生下了两子一女,其他三人都没有生育。在朝臣看来,太子的子嗣单薄了些,而太子妃自从生下太子的嫡次子后身体便大不如从前,据说是分娩之时伤了身子,已经不能再生育了。所以这一年间请太子立侧妃的折子可是不少,只不过都被太子压了下来。可是太子不可能永远压着,明年选秀,太子必须得纳侧妃了。
看到无忧脸上有些伤感的神色,太子妃轻轻打了自己一下,自嘲道:“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无忧,你别往心里去啊。”
无忧摇头笑笑,转开话题说道:“大嫂,我们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回去吧。”
太子妃点点头,与无忧一前一后走出了御净轩。从御净轩到十香殿有一带抄手游廊连接,无忧和太子妃顺着走廊往十香殿走,所过之处廊上的宫女们忙都屈膝行礼。
无忧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心中不免觉得奇怪,宫中内侍都是受到训练的,绝对不敢抬头正眼看主子。她立刻转身向那视线投射过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廊外阶下有个穿着丫鬟服饰的女子正屈膝行礼,可能是哪位外命妇的贴身丫鬟,因她垂着头,无忧也看不到她的面容。无成本想过去问一句,可转念一想这是在宫中,还是不横生枝节为好,无忧便转身快步追上太子妃回了十香殿。
太子妃和无忧走后,那个丫鬟才站起身来,她看着无忧走去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恨意。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忠勇郡王府夸妆之时,曾随宁王妃一起去睿郡王府的丫鬟秀姐儿,也就是被官卖为奴的季绣云。
“季无忧,我季绣云发誓要你不得好死!”秀姐儿在心中暗暗重复一遍那句一直支撑她到现在的誓言,才匆匆走开了。
直至终席,无忧也没瞧见哪位夫人身边有刚才在抄手游廊上看到的那个在廊外行礼的丫鬟,无忧便也罢了。今儿她原是这宫宴的主角儿,穿的也华贵亮丽,丫鬟多看一眼也不足为奇。
散席之后,帝后体谅庄煜无忧新婚燕尔,便也不留他们小两口儿,只打发他们出宫回府了。无忌与他们原就一路,自然跟着一起回府,倒是大公主庄灵有日子没有进宫,便留在懿坤宫中陪母后多说会子话,皇后却也不会寂寞。
因有无忌同行,庄煜便没有象来时那般与无忧同乘一轿,只与无忌两人骑马随行于轿子的左右两侧。无忧正好有些累了,随着轿子一颠一晃的,无忧不觉便睡着了。庄煜在轿窗旁轻唤了无忧两声无忧都没有听到,庄煜这才将轿帘撩起一条缝隙往里看,发觉无忧斜倚着后轿壁已经睡着了,他除下身上的貂颏大氅轻轻盖到无忧的身上,然后才放入轿帘,命轿夫人抬的稳些走的慢些,免得让无忧睡不安稳。
庄煜撩轿帘里时忌也探头去看,见姐姐竟然睡着了,他正要瞪庄煜之时却见庄煜飞快除下身上的貂颏大氅,这倒叫无忌生不起气来了。只闷声道:“姐夫你不冷么?”
庄煜笑笑低声道:“没事儿,姐夫身上热着呢。看这样子晚上会起风,无忌,咱们晚上吃涮锅子可好?”
无忌有些惊讶的说道:“今天晚上就带我一起吃?”
庄煜驭马来到无忌身边,低声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无忌立刻眉开眼笑的点头道:“愿意愿意,姐姐做的涮锅子最好吃了。”
庄煜见无忌笑的那般灿烂,心里踏实了许多,虽然上午已经把话说开了,可庄煜还是怕无忌会不自在,对于无忧无忌姐弟两个,庄煜可是时时刻刻都挂在心上的。
“姐夫,左手街边上那个人已经跟了我们走了一阵子。”无忌突然压低声音对庄煜说了起来。庄煜心中一凛,他也不扭头,只用眼角余光扫了过去。只见一个头戴黑纱帷帽,身着玄色翻皮袍子的男子正跟着轿子一起走动,而且他明显在拉近自己到轿窗的距离。
庄煜想也不想立刻调转马头回到无忧座轿的左边,用身体将轿窗严严实实的挡了起来。无忌则暗中留意那着玄色翻皮袍子男人的动静。
只见那男人脚步渐缓,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无忌心中觉得奇怪,叫过含光低低吩咐几句,含光便悄悄离开了队伍,坠到了那男子的后头,远远的跟踪盯梢于他。
一行人总算是顺利的回到了睿郡王府,管家丁伯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不想他还没开口便先被庄煜竖起手指低低嘘了一声,丁伯忙把嘴紧紧的闭了起来,只向庄煜和无忌行礼。庄煜示意轿夫将轿子直接抬进王府送到后宅,然后才对无忌说道:“无忌,要不要派人去接应含光?”
无忌想想说道:“不用,含光最是机灵,人多了反而会打草惊蛇。”
庄煜想想笑道:“也说不定是我多心了,那人也许就只是个路人。”
无忌却不这么认为,只反驳道:“今儿天也没那么冷,青天白日戴个黑纱帷帽在路上走,没有古怪才怪了呢。”
庄煜嗯了一声,对无忌说道:“无忌,我带你去劲松院,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若有不喜欢的只管说出来,按你的心意改就行了。”
无忌摇摇头道:“我又不是不认路,不用姐夫带着,你快去看姐姐吧,她从来都没有在路上打过磕睡。”
庄煜听了这话心中大喜,他的心这才彻底放回肚中,有无忌这句话,便说明他是真的接受了自己这个姐夫。
“好,丁伯,去吩咐人片牛羊肉,务必片的如纸片一般薄,晚上好涮锅子。”庄煜吩咐一句,便匆匆去后宅了,他心里到底还在惦记着无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