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水路换陆路, 总算在重阳之前到了京城。
小满自前世十岁离京,至十八病逝,再加上这一世重新过了三年, 算来已是离京有十多年, 如今重见京里光景, 不由心里万分空荡, 物非人易, 从前自己是个娇贵千金小姐,谁曾知道,只这三年一个来回, 她的心思早就苍老了,到隐约有了些挣扎过后的想不管不顾自甘堕落的想法。只是一眼瞟见身旁的母亲, 想着前世惨死的孩儿, 心里又重新注入一股力量来, 不是为她自己一人。
下了马车,小满抬头看梁家宅子大门, 门上匾额是新漆过的,光亮如镜,大门朱红厚沉,一看就知道主人家身份不凡,就连门前蹲着的两蹲石狮子也在阳光底下闪着经细细打磨后才显出的光脸, 石狮身上不曾落下一点尘垢, 门前大路也是整洁干净, 外祖虽然闲赋在家多年, 不想日子过得还不曾差, 小满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梁氏上前叩门,待门开了, 报了姓名,那开门的老头眉开眼笑道:“原来是小姐到了,小姐里面请,我去报给人知道去。”
说完便一路颠颠着边跑边喊:“小姐回府了,小姐回府了。”
小满知道她娘亲得自小极得父母的宠爱,如今见了家人也都热络,更是放心不少,一路细细打量院里光景,心里有些觉着想笑,原来她父亲林松与她这外祖一个样,怪不得得了外祖的青睐,瞧这院里子的布置,都是那些酸腐文人才会有的行事,也只有竹子啊,快要枯了的老梅树啊,因近了深秋,应景种了几株菊花。瞧着这光景,即便是春天,也不会有什么姹紫嫣红的光景。
只是院子宽阔干净,倒是安静舒心住处。
转眼便前一年纪略大些的家人上前来给梁氏行礼。那家人头上梳着整齐的倭堕髻,发髻后插着几枝梅花银簪,右鬓角再插一枝八宝葫芦金钗,身着藏青暗纹绣福字交领中衣,外着深蓝色绣缠枝花卉纹亮缎褙子,下面系着同样青色绫裙。小满一看这个家人极为体面,便知定是外祖院子里最得力的管事婆子了,心里高兴,便听得梁氏拉了来人的手,微微笑着道:“程妈妈一向身子可好?”
那程婆子一见了梁氏,眼中便泪光涟涟,连忙点头:“好,好。倒是听说了小姐在外吃了好些苦,怎地不早些回来?”
梁氏笑着摇摇头,连说不苦,程婆子也忙擦了泪,道:“小姐快进去,老爷在厅里等着你们呢。”
小满扶了梁氏的手进屋子去。便见了自已外公在厅里正正经经坐着,正憋着一张脸,看不出是个什么心境,只是一丝儿不见病态,倒是精神头十足,年近六十倒不见一丝老态,头发半白,脸上没有风霜痕迹,想来是一向过得舒心肆意日子,身上穿着暗绿圆领长袍,也看得出身板健壮硬朗。
小满脑中对外祖印像模糊,一直以为自已外公是个迂腐老头,如今看来却不是。也不敢随意乱看,只随了梁氏跪下嗑头。
那梁知远看了女儿与外孙女一眼,虽则是有几分心酸,外表却也看不太出来,只静静说道:“起来吧。”
梁氏与小满起来后,梁知远便唤了先前的程婆子来带她们下去安顿下来。
小满本来以为外祖要抱了梁氏痛苦一番的,却不想梁氏倒是垂了不少泪,外祖却是个端着的人,也不知道心里疼不疼惜自己这个女儿,不过要想着他那肃然的脸露出父女情深的样子来,该也是蛮好笑的。
程婆子带了梁氏进了个精致小院,院上有匾题名“采薇轩”,程婆子边推开门边说:“老爷性子还是那样别扭,虽说面上看不出来,心里头想来是可高兴了,十好几天前就催着婆子我收拾屋子,还特竟交待一定要收拾得与小姐你出阁前的一个样儿,自己还亲自过来看过两遍呢。”
梁氏左右看着,面上动容不已,眼中泪光连连,却仍旧笑道:“我是知道父亲的性子的,只是书信上说病了,可是真有这事?”
程婆子叹口气道:“这事呀,说起来麻烦,等小姐你收拾好了,今天好好休息了,明儿个有空,婆子我再与你细说。”
这个采薇轩中间是个小小客厅,右边过去是卧房,右手边是一间书房,小满看了房里布置,再看了书架上摆着的书,心里不免有些感慨,这才是富贵世家千金该住的屋子,住在这样屋子里,母亲要想不养成这温文性子也难。瞧着外祖不像是走斯文路子的,还真想不出她那早逝的外祖母是个怎样的性子。梁氏住在了正房里,小满跟着住在梁氏屋子旁一个小小耳房里。因为梁氏一行人并不多,下人们也都跟着住在院子后的厢房里。
等第二天小满醒来,怕她母亲起早了去给外祖请安,便忙唤了雅梅与碧荷来替自己梳洗了。等小满来了小厅里,却听到了她外祖正在教训自己母亲:“听回来的人说,你在外面吃了许多苦。我就纳闷了,从小我教了你多少本事,甚至说过了,必要是还可有市井泼妇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你倒一样没听进去啊?本想早些接你回来,又想让你得些教训,如今看来,倒时有几分成效,比先前好了些,只是依我看来,你离我那外孙女啊,都还有些距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