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年轻而遭遇不幸的“李纳”,过了七七。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除了李家晋安侯痛失继承人外,其他的贵族都已经恢复正常的生活轨道上,与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九月二十六日,江世伦之父江渺清,帝国世袭“七公八侯”中的奕侯,递上拜帖,率妻、子拜访晋国公李府。如无意外,商谈的应该是江家次子江世纬,和李家嫡长孙女李睿的婚事。
这是一起门当户对的联姻。
撇去家世不谈,李睿美貌聪慧,江世纬英俊挺拔,俊男美女站在一块儿,养眼又般配。加上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这样的婚姻,最稳定不过。
江家、李家,都很满意。
婚事洽谈得十分愉快。
江夫人卢葳蕤算是看着李睿长大的,那么多名门千金中,早早相中了做儿媳妇。这会儿婚事敲定,她也松了一口气——本来还担心,晋国公因为孙子李纳的死,要遵循古礼,一年之内不商谈婚事呢。
气氛融融时,忽然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和侍从的劝阻声,“三少……”
会客大厅的门打开,只见晋国公次子、晋安侯李谙,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出现,接着自己左脚绊右脚,噗通一下顺着铺了毛毯的台阶滚进来,狼狈极了。侍从想要搀扶,但他不许人碰,自己慢腾腾的站起来,醉眼朦胧,“哦!江爵士、江爵士、江爵士!”
一连叫了三声。
知道的,明白他在称呼江渺清、江世伦、江世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醉话重复呢。
江世伦和江世纬是小辈,急忙站起身,
“三叔,请节哀。”
“节哀?呵呵,好,我节,我节哀。不用管我!对了,你们……”李谙的视线转动,移动到大嫂袁萍和侄女李睿身上,“在谈婚事吧?好事,好事!我就不凑合了,免得败兴。”
他扯了扯衣服上的口袋,迈步向旁边的手扶楼梯走去,动作迟缓,眼神空洞,彷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他注意了,一心一意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李谙!”
晋国公李钦老迈严肃的声音响起,整个大厅好似回音阵阵,声音十分响亮。身为一家之主,他的威严不容挑衅,尤其是当着客人的面!
可惜李谙丧妻丧子,连生存的目标都失去了,还有多余的思想在乎其他么?背着人,他晃动了一下身躯,彷佛只是酒醉后的胡话,
“爸,您就当,当儿子跟李纳、丽倩……一起去了吧。”
“……”
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伤害一个老人的心?
李老公爷再没说话,只是拄着拐杖的手,不停摩擦光滑的拐杖把手。许久,他才向奕侯江渺清表示歉意,“家遇不幸,失礼、失礼了!”
江渺清怎么会责怪?
将心比心,换了谁一朝同时失去妻儿,巨大悲痛都不是一天两天能挺过来的。他说了不少安慰话,劝解李老公爷。还问道,婚期是否要更改?如果李家真的有所不便,江家能够理解。
“没必要!婚事是早就定好的,李睿是晋国公府的长孙女,她的婚事跟分家出去的叔叔,有什么关系?”李老公爷执拗的说,“要不是李谙实在无家可归,我也不会让他住到国公府来!这个不孝子!”
江渺清见状,只好应了,婚期约定在八个月后。
李谙虽然上了楼,人不在,可雁过留痕,气氛再也无法恢复。江世伦见状,给弟弟一个眼色,江世纬不情愿,但也无奈,顶着长辈们炯炯的目光,主动邀请李睿到外面走走。
未来的小两口有私密话要谈,长辈们自然乐见其成。
江夫人卢葳蕤和未来亲家袁萍对视一眼,同时笑了,也告罪一声,离开了。女人家也有悄悄话要说呢。
如此,倒是冲淡了李谙的影响。
午餐过后,江世伦随李老公爷到了书房。棋盘摆下,江世伦执黑,两轮厮杀都已败北告终后,他不敢轻易落子,拿着棋子皱眉思考。
李老公爷松散的握了握拐杖,没有在意棋盘上的黑白双龙,而是看着江世伦清新俊逸的外貌,倒也赏心悦目,问道,“在理事会如何?”
江世伦摇摇头,“最近风波不停。”
“哦?你虽然年轻,背后也有奕侯府和宁国公府呢,谁敢给你惹麻烦?”
“老公爷误会了。不是理事会内部……世伦四个月前裁决了一门官司,是关于四个小贵族的。按照规矩,让当地的皇家法庭那边,封存了相关证据资料。不曾想,被一些人翻了出来。”
江世伦简单的将史悦而和投毒案说了一遍。
“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但世伦私底下猜测,是‘忆苦思甜’的徐家捣鬼。目的在于败坏史悦而的名誉,使公众对她不信任。
投毒案中,史悦而洗脱嫌疑有两样证据,一是她于案发当日迟到,翻墙到学校的视频。另外一样,不见了。负责管理的文书人员,因失职已经被逮捕,但坚决否认偷盗。
如今公众闹腾得起来,指责警方遮掩证据,办案不力。投毒案一波三折,闹得全国皆知,中毒学生家长闹腾不休,联系各地的亲朋喊冤,四照原中学也推翻之前的口供,有安成郡的教育部门扶助,似乎一起针对起原被告史悦而。新闻媒体天天播放,公众要求公布真相,真是乱成一团。”
“哦。一起普通的民事案件,居然五个月了,还没结束?”
“是。”江世伦忧心的点点头,随即露出苦笑,
“徐家以为这样,便可以将‘忆苦思甜’逼迫学生,险些致死的丑闻降低影响。可惜,白费了。那位史悦而同学,不是好惹的。她虽然只有十四岁,可聪慧无比。公开接受采访,称,投毒案她是清白的,证据就是她被释放,而那四名贵族学生进了裁决司。
民众想知道真相,大可以要求裁决司公布裁决过程。皇家法庭的证据可以流传出来,贵族裁决司的为什么不可以?难道贵族裁决司,凌驾于皇家法庭吗?”
李老公爷捏了捏拐杖,“倒是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什么都敢说。”
“的确是。”江世伦笑了笑,
“世伦看到五个月前她在法**的自辩,为了说服陪审员,她竟然将自己代入凶手,说自己真的想杀、人犯罪,绝对不会选用及时救助就死不了人、没有后遗症的‘亚硝酸盐’。并且说,这是羞辱她的智商。”
李老公爷听了,没有说话。
江世伦见好就收,落下一枚弃子,转而提起忆苦思甜,苦恼的问该不该下令取缔?因为涉及一些子爵、男爵之类的低等小贵族传承家风,理事会也不好随意插手。但民众真的反抗声太大,只怕裁决司不得不出面。
“这个么,民意问题,你处理得太快,民众说你不顾民意。你处理得慢,民众又会认为你软弱、摇摆不定。不如举行一个公证会,邀请之前参加过的学生,以及反对最强烈的代表们,看看能否商谈出解决之道。等吵完了,解决办法也就出来了。”
江世伦沉思片刻,深受启发。
……
江家父子告辞,离开李家。
一坐上车,江世纬就松了领带,浑身不舒服的说,“天,这样的日子我还要熬多久?”
“等把李睿娶回家,就好了。”
“哥,你在说笑吗?等娶了李睿,我隔三差五就得来李家一次,西装笔挺,彬彬有礼,吃饭时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都朝你望过来,简直是不能有丝毫的差错!一想到这种日子要过三四十年,我的头疼病犯了!永远也好不了了!”
江夫人被小儿子气得笑了,“你就贫嘴吧。李睿多好的女孩儿,知书达理,品貌皆优。不然你在找找,能不能找到比她更好更出色的媳妇?”
江世纬哼哼两声,“要不是看在李睿这个人不错的份上,我能答应婚事?”
“世纬,你是真觉得李睿人好,喜欢她,还是觉得她的性格适合做妻子?”
“怎么了?”
“我在想,或许你还有另一种选择。”江世伦忽然口出惊人之语。
“哈哈。哥,你开玩笑吗?李睿她可是晋国公的亲孙女,唯一的孙女!我不娶她,娶谁?还有谁配得上我的身份?我的外貌?我的才智?我的能力?嗯?”
“我最近裁决了一起案件,发现一个很特别的线索。”
江渺清咳嗽一声,
“世伦,裁决司的规矩,你懂的。”
“爸,我说的不是裁决司的案件,而是案件关联人物。其实这几天的新闻,爸妈、世纬,你们看了没有?‘四照原投毒案’!”
“嗯,看过,那个小女生,真看不出来。差点谋害了二十三名同班同学。”
“妈,你看的是之前版本。我倒觉得二十三人一起陷害她,比较符合常理。”
“史悦而的母亲,是帝都大学高材生。”
“什么什么!帝都大学毕业的?”江世纬惊叫,
“那不是我的校友,我的长辈学姐了么?”
江世伦点点头,“……还有,非常巧合的,她母亲和李三叔是同班同学。”
“什么?同学?那女儿遇到困难,为什么不找李三叔帮忙?”
没人是笨蛋,这其中有什么关窍,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隔了一会儿,江渺清道,
“这和我们江家无关。世伦,告诉我,你没有昏头去差查晋安侯吧?”
“我怎么会那么不小心?世纬还要跟李家结亲,我可不想让李家误会什么。只不过……李三叔现在这副模样,我怕未来的弟妹,很快就有个妹妹了。”
“md,私生女,我最讨厌了……”江世纬嘟囔,“妈,我现在可以反悔婚事吗?”
回答是挨了母亲一个爆栗。
江世伦则跟父亲高瞻远瞩的商谈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
晋国公李钦有三子,嫡长子李?s天生的继承权,地位无可动摇,奈何名下只有李睿独女;次子李谙已经分家,封晋安侯,独子意外丧生;三子李曦,育有两子,目前仍居住在国公府内,未独立。
贵族继承法,嫡长继承爵位财产,其他子女只有贵族身份,从家族基金从分得一部分财产;公、侯等高级贵族,次子可降等继承爵位。女子有继承权,但只限于侯爵以下,因为国公和皇室,都是男丁继承。中华帝国,除了武皇,至今没有出现第二任女皇帝,也没有女国公。
李家虽然权势赫赫,但国公府和分支晋安侯府,都有继承人的隐患。将来由三子李曦的儿子继承吗?奈何李曦自己的出身,也不太光彩,是庶出。
本来世纬迎娶李睿,两人结合生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随母性继承国公府也好,还是随父亲继承奕侯也罢,对江家都是百利无一害。但假如,晋安侯多了一个女儿,李谙和李?s都是嫡子,都只有一个女儿,国公府将来怎么办,真的很难说。
看今天李谙随口说的那句话,李老公爷的反应多大?
生生的忍下了,还能彬彬有礼对江渺清道歉。
如果在未来继承权上,李老公爷偏向最疼爱的二儿子,那么娶不娶李睿,对世纬来说,不是唯一的选择了。
“再看看。若是李家决定认下私生女……再重新考虑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