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曦和卓青恰好赶在晚饭前回到宋府。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大门上贴的两个大大的喜字,门楣上还挂了红绸结的花,垂在屋檐下的两列灯笼也都换成了红色,里头的烛火映出几团喜气盈盈的红光。
就连守门的小厮也换了簇新的衣裳,眉开眼笑地恭迎宋明曦和卓青进府。
“二少爷好卓少爷好”
两声问好格外热切响亮,卓青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躬身行礼,跟在宋明曦身后进了前院,往宋府的大堂走去。
大堂也装点一新,门上窗户上都贴了喜字,烛台上的蜡烛也全用的红烛,宋老夫人穿了一身绛紫色掐金丝云蝠图样的考究衣裳,红光满面地坐在主位上,身边坐着昨日中午才从江南回来的宋明晖。向来鲜少出现在人前的淮乐也挨着宋明曦坐着。
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八盘冷碟,八盘热碟,并各人一盅炖得胶粘的银耳莲子百合羹。
“总算回来了”
宋老夫人一看见他们两人,眼睛都笑得要找不着了,拍着另一边的空位,催促道,
“明曦,青儿,快来、快来”
宋明曦和卓青向她行了礼,又同宋明晖和淮乐打完招呼,才在宋老夫人身边落座。
宋老夫人笑眯眯地在桌上扫视一圈,道一声齐了,便提起筷子吩咐众人吃菜。
这次的菜单子是宋老夫人和阮翠一起拟的,格外丰盛不说,每个人都口味都照顾到了。她自己吃得很少,光顾看宋明曦和宋明晖了,一面看,一面抿起嘴笑。
她的两个孙子,可算都找到可心的人儿了。瞧他们顾不得自己,一个劲儿给身边的人夹菜的认真样子,真是叫她又高兴又有点吃味。
“老夫人,您也吃。”
卓青被宋老夫人看得有些赧然,再一看自己碗里堆出的“菜山”,和宋老夫人空空如也的碗,连忙站起来夹了一块宋老夫人吃的炸茄盒放进她碗里。
“还是青儿孝顺,还念着我这个老太婆。”
宋老夫人夹起外酥内软,酱汁浓厚的炸茄盒咬一口,意有所指地看她的两个孙子一眼。
“老夫人,您尝尝这个。”
面前同样堆着一堆“菜山”,甚至比卓青那叠还高出个尖的淮乐也站起来,挟了一个软糯的豆沙团子给宋老夫人。
“你也是个好孩子。”
宋老夫人朝淮乐点点头,豆沙团子也是她吃的。
淮乐坐下去的时候脸有点红。
“不孝”的宋明晖和宋明曦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各自选了宋老夫人吃的几样菜夹过去,很快地,宋老夫人的碗里也堆了一叠菜。
“好了、好了”
她终于满意了,连声道,
“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快坐下吃饭吧。”
一顿家常饭,几人吃得格外融洽舒心,宋老夫人问了宋明晖和淮乐在江南游玩时有趣的见闻,又问起李云芳的近况。几人都一一答了,最后她搁下碗筷,清了清嗓子,向众人宣布了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大家早就知道了的宋明曦将卓青扶为正妻,三日后要在府里摆喜宴。
另一个却是只有她和宋明晖知道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她说的好消息,淮乐手里的筷子都给吓掉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宋明晖,神色颇为复杂。
“小乐,恭喜你”
卓青却是衷心为他高兴。
“大哥,你真是太狡猾了。”
宋明曦非常不满,喜宴的事都是他跑上跑下亲自张罗的,卓青和他的喜服也是他自己画的样子交给锦福楼照着做的,没想倒让宋明晖捡了现成
宋明晖面上是惯有的冷淡,只声音听来添了几分暖意,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祖母想要双喜临门。”
言下之意,想把兄弟二人的喜宴合在一起办的,“狡猾”的人可不是他。
宋老夫人接过话头,拉起宋明曦的手哄道,
“知道你辛苦了,记你一功。祖母可是千盼万盼着能等到你们娶妻生子,等了这些年,好不容易你们两个都找到真心喜欢的人,祖母可不想再生什么变故了。青儿和小乐都是好孩子,你们两个可要对人家好,知道了吗”
宋明曦和宋明晖都低头看向自己的人,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同样个性冷淡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柔软温暖的笑意。
宋老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可这喜中又掺杂了一点忧愁。
娶妻生子,这妻是要娶了,可孩子呢
卓青是神裔,身体也在慢慢恢复,她倒不那么担心。可淮乐却是实打实的男人,这辈子都不会为明晖生下一男半女。
当宋明晖跪在她面前求娶淮乐的时候,她差点没震怒得晕过去。
她知道淮乐不错,虽然他的身份不怎么光彩,这些年跟在宋明晖身边却是老实本分,一点歪心思都没有,甚至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宋明晖。她别的不行,看人还是准的,淮乐每次见到宋明晖眼里都有掩藏不住的光,她看得出,淮乐宋明晖。
她并不觉得两个男人相有什么可笑或者悖伦,她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见过听过的多了去了,并不是食古不化之人。
可她挂念着为宋家延续血脉,所以附加了一个条件,宋明晖要娶淮乐为妻可以,但必须再纳一名妾,为宋家开枝散叶。
宋明晖不肯答应。
哪怕素来坚韧的宋老夫人在他面前泣不成声,他都梗着脖子不肯点头。
“我这辈子只要淮乐一人,若祖母不同意,我们便长居江南,不再踏足攫阳城。”
宋老夫人何尝不知道,他是在逼自己选,是要他这个长孙,还是要连影子都没见着的曾孙
宋老夫人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什么值当,什么不值当。
她唉声叹气了一阵,还没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淮乐就差点出事了。宋明晖再来找她的时候,是拿了两人的婚书来的。淮乐是个孤儿,卖身契收在宋明曦手里,她那个时候才知道,宋明晖已经瞒着她,甚至瞒着淮乐去办了婚书。在律法上,淮乐早就是他的妻子了,即使她不同意,也拿宋明晖没有办法。
“至于孩子,还有明曦和卓青分担,祖母也可以从族里挑个小孩过继到我名下,我一定视如己出,好好教养。”
宋老夫人知道,这已经是宋明晖最大的让步了,他把子嗣的问题都考虑好了,想必下定了决心不会妥协。
宋明晖和宋明曦都是她手把手带大的,宋明晖看着比宋明曦懂事明理,实际两兄弟是一样的倔脾气,不过明晖隐藏得好些,让人看不出罢了。
最后妥协的,总是宋老夫人。
对待她最重要的两个人,她是半点也拿不出生意场上的精明。
她能怎么办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只求有生之年能抱上曾孙,其他的唉,就随他们高兴罢
“混蛋、混蛋、你这个混蛋”
回到自己院子的淮乐,红着眼睛,把床上的枕头、被子一股脑地朝跟进来的人身上扔。
他像一只被人惹恼了炸起毛的野猫,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危险气息,若是离得近了,恐怕都要被他挠一爪子。
可宋明晖只觉得这样的淮乐可无比,进步上前止住他的动作,将人紧紧困进怀里。
“小乐,别气了。”
宋明晖忍着笑哄他。
他知道这个人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不好意思罢了。
“走开”
淮乐奋力挣扎,低吼道,
“谁要和你成亲了你这么可恶,我才不要和你成亲”
“那你说说,我究竟哪里可恶了”
惨遭嫌弃之人的语气听来却是格外地自信。
淮乐扳过他的手腕咬一口,眼圈反而更红了。
“你挟恩望报,是个伪君子”
当初淮乐之所以会委身于宋明晖,是因为着了淮永的道,被下了药,在逃跑途中撞到碰巧出现在后院的宋明晖。他当时已经昏热得神志不清,抓着宋明晖的手求他救救自己。宋明晖果真救了他,却是用将淮乐吃干抹净的方式。
初经人事的淮乐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等到能下地了,宋明晖直接把他和金银班班主签订的卖身契摆到他面前,宣布淮乐从此就是他的人了。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
宋明晖笑了,他很少笑,所以笑起来的时候有一股特别蛊惑人心的魅力。
他一手搂着淮乐的细腰,一手轻抚他的后颈,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
“我是个生意人,只做稳赚不赔的买卖。送上门来的宝贝,哪有不接的道理再说,这些年我强迫过你一次吗除了第一次,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每次都是某人主动投怀送抱的。”
“主动”二字,宋明晖说得格外清楚,淮乐羞窘地偏过头,支吾道,
“谁叫你对我那么好”
这个人,总是轻言细语地同他说话,总是送各种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逗他开心,每次他生病的时候,这个人都守在他床边,温柔耐心地哄他喝药。
这个人还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救了他。
他无以为报,便只能以身相许,可没料到,到最后,连心都一并给了出去。
可他从来没奢望过更多的东西,他明白这个人身上的责任,早就知道他们是没有结果的。只是存着侥幸心理,能在这人身边多待一天是一天。
他以为宋明晖喜欢的,不过是他的容貌和声音。等到他年纪大了,不好看了,声音也变粗了,这个人应该会给自己一大笔钱,打发自己走吧
他一直战战兢兢地等着那一天。
等了那么久,怕了那么久了,这个人却宣布要和他成亲了。
“你很得意吧一直在看我的笑话,很有趣吧”
淮乐委屈又愤怒地挣扎。
“对不起”
宋明晖抱紧他,
“你明明喜欢我,又假装不在乎的样子实在太可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对不起,小乐,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回答他的是手背上两排红红的牙印子和几滴来不及躲开的,滚烫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