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原本准备了午膳打算一家子一起用的,可快到了要摆膳的时候柳老爷那边传话来说让杨氏准备一桌饭菜,他和五姑爷就在外间用些酒菜,有些要事相商。
柳相思心中明镜似的,那是蒋峥嵘不耐烦应付柳家内宅的事。他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是有大志向的人,杨氏这样在内宅作威作福的,在他看来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像当初杨氏敢拖延着他不肯定下婚期,他稍微用些手段,就叫柳明收拾了杨氏一顿,从此在家中束手束脚的,生怕再因着什么事惹得柳明不高兴给她没脸。
杨氏心知丈夫所说的要事或许和他的前程有关,来京城大半年的时间了,就这么耽搁着,朝廷那边也没有个安置的意向。朝中这样的官员多了去了,说是要等待机会补缺,可若是没人说项上一二,就算哪里真的有缺,也不一定能轮得上老爷。而且这肥缺和清水衙门之间,这说道多的去呢!
虽说如今柳明这不上不下的境况正是蒋峥嵘造成的,可除了蒋峥嵘,却没谁能再帮上一把了,因此柳家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位五姑爷。
强压着心中的不悦,命孔妈妈亲自去看着厨房给老爷和五姑爷整治酒菜,万万不可怠慢了。
宋夫人冷眼瞧着,这五姑爷和五姑奶奶自打进了柳府,只五姑奶奶来了内宅和柳夫人说话,五姑爷竟是连面都没露。这日子正是认亲的日子,五姑爷不来拜见,那岂不是连未来岳母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若是在外面相逢不相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五姑爷好歹是个大将军,蒋家又是百年望族,就算他不懂,身边总会有年长的管事提醒的。如此看来,竟是他自己不愿的!
可瞧着五姑奶奶的模样,可瞒不过她这个过来人,小夫妻两个之间必是琴瑟和谐的。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蒋大将军虽说娶了柳家五小姐,可他对五小姐满意,却不一定对柳家满意。
说不定……五小姐可不是杨氏嫡出,杨氏和五小姐不过是面子情罢了。柳家门第低,蒋家分毫没有需要这门姻亲帮扶的地方,大将军他不上也是有的。
她寻思为儿子求娶三小姐正是存了和蒋大将军拉关系的心思,可若是将军他瞧不上柳家,不把柳家放在眼里,那她此举还有什么用?
幸亏当时柳香雪跑了出去,杨氏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婉拒了这门亲事。她还真得好好再观察考虑一下……若是没有蒋家撑着,这满京城的高官勋贵们,谁看得上一个赋闲在家四品知州的女儿啊?
心里这么想着,宋夫人就更无所顾忌了。就连杨氏都不怎么理会,一心一意的和柳相思说着体己的话。
杨氏气结,却又无处发泄,一口气干了茶杯里的茶水。
宋夫人凉凉瞥了一眼……不愧是从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饮茶如牛饮。这样的母亲,能教育出什么样体面的嫡女啊?
看来儿子的亲事真的不能着急,必须得好好考虑一下。
用过了午膳,又和宋夫人说了会话,蒋峥嵘便派了小厮来传话,说是要带着柳相思家去了。柳相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和杨氏、宋夫人和几位姐姐辞行。
宋夫人眼睛一亮,便同杨氏说道:“家中还有些事情,在柳府已是叨扰了半日,便也告辞了。我同五姑奶奶一道走,也算有个伴儿。”
杨氏心中正烦着,也不留她。宋夫人和柳相思两个便相携着出了杨氏的院子。
到了外间,蒋峥嵘已经在等她了。宋夫人见此,连忙上前和蒋峥嵘施了一礼。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有心想为了儿子在蒋大将军跟前美言两句,可蒋峥嵘不过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她便噤若寒蝉,嘴闭的跟蚌一样,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柳相思坐在马车上,看着后面越来越渺小的柳府,放下帘子,软软的依偎在蒋峥嵘身上。
心中说不出的感触,因为这个男人,她不仅脱离了柳府,脱离了杨氏的管辖,甚至可以不用将杨氏放在眼里。反正若是杨氏又一分对她不好,这个男人都会替她找回场子去,叫她更不舒服。
妻子软软的身子伏在他身上,蒋峥嵘浑身俱是一僵,硬的像是他随身的那把坚固无比,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铁剑一样。
他从小习武,十几岁就上了战场,一生中也未曾有过如此时候。
双手就像是无处安放似的,想搂紧了她,又怕自己用力过猛反倒伤了她。
正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愁得他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蚊子的时候,怀里的小儿人忽然动了动,仿佛是为了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甚至连双手都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可真是……旁人都怕的怕的要命,就像方才那个宋丞辅家的夫人,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可他只要冷冷的看她一眼,连个不屑的声音都不必,就吓得她几乎站不稳脚。
偏偏这个小丫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像是吃了豹子胆似的,从不怕他,反而敢这么放肆。
可蒋峥嵘却也偏偏就买她的账,对她自然而然的亲近受用的很,心软的一塌糊涂,只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撑起一片天,让她快快乐乐的生活在自己的荫蔽下,为她遮风挡雨,不叫她受一点伤害,有丝毫的不高兴。
心中琢磨了无数种招式,终于无奈的发现那些伤敌的动作根本不适合用在怀里这个一捏就碎的小姑娘身上。唯有繁而化简,双手轻轻的试探着的搭在了柳相思的腰肢上,见她并无半分难受的表情,他这才放松的喟叹了口气。
要说这世间的事,当真是一物降一物。怀里抱着这么个易碎品,连呼吸都得轻着些。能把指点江山的将军大人给弄到这份上的,也就是柳相思这个小丫头了。
若是叫他手下的将士看到他的这幅模样,只怕都要惊得失去语言能力。可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高兴熨帖,连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难得的柔和。
他忽然就想起老黄。
老黄是他手下的一个统领,是标准的北方汉子。长得五大三粗的,从来不修边幅,还有嘴里一口大黄牙。性子也是典型的北方人性格,十分粗豪。高兴起来,那笑声能震破人的耳朵,吓得小儿啼哭。生气的时候也能一掌拍碎一张石桌,是他手下得力的一员猛将。
老黄的夫人是他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模样不是顶好的,身材也有些发福,和外面那些年纪正好的女人比起来都比不了,更不用提下面孝敬的美人了。
偏偏老黄媳妇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暴躁,别说老黄敢拈花惹草或是往家带个小妾什么的了,就是敢多看别的女人两眼,他那媳妇都要在家帅盆砸碗的,两口子必是要大吵一架的。
吵得左邻右舍第二天眼眶都是黑黑的,一整夜也别想睡觉。
可老黄媳妇孝顺公婆,又为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并无任何错处,他就是想休妻都不成。
他便在外面得了个惧内的名声,铁骨铮铮的男人,被媳妇从头管到脚。
每到这个时候,老黄就要声色俱厉的开始骂他媳妇是个母老虎,又是脸如银盆,又是身材如柱子似的,那手指头粗的不像青葱,倒像是棒槌。
就是蒋峥嵘,也没少听老黄喝了酒后抱怨过。说是早晚要休了那母老虎,娶回家三四个小妾,他也享享齐人之福。
可不等老黄休妻,他那夫人就暴病没了。
此后老黄整个人就跟失了魂儿似的,总是莫名其妙的走神,有一次在战场上要不是他及时射出一剑救了他,他差点被人削了跟胳膊去。
过了一年孝期,有军中的同僚张罗着要给老黄续娶。那姑娘十七八的年纪,人也是瘦瘦弱弱的,和故去的黄夫人半点相似之处都没有,正是老黄早先心心念念的美人儿。
可他却始终不肯同意,只请了个五十多岁的大嫂帮着照顾他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至于他自己个儿,一天天的借酒浇愁,就这么消沉了下去,让人心中不忍。
旁人都说人活着的时候老黄嘴上骂的狠,可两人是结发夫妻,拿着吵架当情趣呢,感情不是一般的深。黄夫人这一去,剩老黄一个人,就有些挺不住了。
当时蒋峥嵘并不理解这样的感情,只觉得老黄对感情太过痴迷,胸无大志,不是个能干大事的。
可现在……他紧了紧怀里的小姑娘,心中一片柔软,恨不能两人就这样白了头。
真是想不到,早晚有一天,他居然也沉迷在了儿女情长之中,甚至还‘不思悔改’。
眼底一片温柔。
马车中两人正温情着,外面忽然传来小厮的通报,“二爷,外面有个人拦住了咱们家的马车。”
若是寻常人,谁敢拦大将军的马车?他家的小厮护卫也都不是吃闲饭的!
柳相思赶忙从他怀里跳了出来,端端正正的在旁处坐好。
蒋峥嵘面色一黯,恢复了那张冷死个人的脸,挑起车帘往外一看——是他?
镇西伯府的那个不成器的老二,周什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