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绕了路,所以陆讷到家的时间比预期晚了点儿,开门进去,吓了一跳。客厅里就开了一盏落地灯,笼罩着沙发一角,苏二就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浅灰色的斜织纹的毛衣,交叠着双腿,大晚上的,也不说话,也不看电视,也不玩游戏,浑身散发着一股邪逼劲儿。陆讷觉得有点儿瘆人,将车钥匙放到玄关柜上,走过去把蛋挞放下,看了看苏二,问:“你干嘛呢?怎么空调也不开啊,不冷啊。”
一边说,一边拿遥控开了空调。在空调嗡嗡的启动声中,苏二扭过头,虚着眼睛瞧着陆讷,好像不经意地问:“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陆讷一愣,避重就轻答道,“配乐要重做,我过来帮朋友一个忙。”说着在苏二旁边坐下,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的表盒,还有点诧异,苏二怎么把这给找出来了?
苏二正观察他的表情呢,见此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朋友?别又是陈时榆吧?”
陆讷知道苏二不喜欢陈时榆,本来都已经刻意避开他的名字了,结果他还非要往上撞,弄得他一时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苏二一看这个情景,心火唿的一下就窜起来了,他妈陈时榆还真阴魂不散了,眼里就透出戾气来,“陆讷你行啊,背着我跟陈时榆勾勾搭搭,现在还真黏糊上了?”
陆讷眉头一皱,“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什么叫勾勾搭搭?”
苏二的嘴角往下撇,如同一根紧拉的弦,黑阗阗的眸子里射出凌厉凶狠的光,如同匕首一般,声音里都是冰渣,“想让我说话不那么难听,就别给我打着兄弟的幌子做难看的事儿啊,他妈瞎子都看出那小子对你心怀不轨,陆讷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充愣?”
陆讷的心咯噔了一下,直到今天,他才对陈时榆的感情有了怀疑,如今被苏二赤*裸裸地点出来,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有难受,有难堪,有不知所措,各种情绪五味杂陈堆积在心里,“苏二你有完没完?”不耐烦的语气里更多的却是只有陆讷自己知道的逃避。
“没完!”苏二瞬间像被点燃的炸药桶,语气里透着股死磕到底的阴狠劲儿。
陆讷也火了,唰的站起来,“那你他妈要我怎么办?”他的眼眶有点红,瞪着苏二,鼻翼翕合,“我跟他二十年的兄弟了,就因为这么个鸟事,我还得跟他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苏二面罩寒霜,一声不吭,陆讷发完火,也有点后悔,过了好一会儿,缓下了语气,伸手去抱苏二,“不吵了行不行,睡觉。”
苏二奋力一挣,挣开了陆讷的手,用力一推,把陆讷推得往后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个屁墩儿。苏二冷笑一声,道,“陆讷别给我来这套,今天我把话撂这儿,陈时榆要敢再在背后暗戳戳地搞鬼,你要再敢跟他撕撸不清,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不弄死他,我就不叫苏漾!”
陆讷从苏二平静的语气里读到了认真,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没了,一阵一阵的凉意从脚底心窜起,很长时间,他既没说话,也没动作,然后他的嘴巴动了动,大概今晚抽了太多的烟,嘴里又干又苦,他有些意兴阑珊地说:“蛋挞,大概有点儿冷了,不想吃就扔了吧。”
他弯腰,拿起茶几上的表盒,自嘲地笑了笑,“这个,原本也是送你的,你不稀罕,算了。”他直起腰,转身走向门口,头也不回地说:“剪辑室那边还有事儿,我今晚睡那儿。”
陆讷刚打开门,就听见身后苏二的叫声,“陆讷——”
陆讷仿佛没有听到,咔嚓,门重新关上,从温暖的空调间里出来,楼道里的冷风呼啦啦地灌进脖子,带走身体的温度。
陆讷走进电梯,面无表情地盯着跳动的指示牌,直接下了地下一层,坐进车子驾驶座,打开表盒,金灿灿的手表映得他眼睛疼,啪,他又重新合上了盒子,随手扔到了副座。他一个人傻呆呆地在车里坐了好长时间,才启动车子。
剪辑室里还灯火通明,陆讷打开门稍稍愣了一下,两张凳子拼一块儿,上面放一张三隔板就成了简易的饭桌,桌上摆着三四个小菜,十来瓶啤酒,张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和配乐师对坐着,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特起劲儿,看见陆讷,还挺兴奋,把陆讷拉过来就按旁边的凳子上,一手拧开了啤酒瓶盖儿,递给陆讷,大着舌头说:“来,来得正好,喝!”
陆讷接过啤酒,仰头就喝掉了大半瓶,冰凉的啤酒在仿佛将身子劈成了两半,陆讷怔怔到底望着虚空,耳边是张弛絮絮叨叨地抱怨,“老陆,你说,女人是不是不能惯,惯得她毛病……你说,干咱们这一行的,累死累活,回家吃不上一口热饭,还老被怀疑忠诚度,要这么不信任革命同志,当初干嘛找导演啊,你说是不是?”
张弛是喝高了,翻来覆去地就念叨那么几句,陆讷估摸着他也跟他家那口子闹意见,同是天涯沦落人,陆讷心里有点儿戚戚然,也不吭声,闷头喝酒,一瓶接着一瓶儿,喝得眼前都有重影了,所有的一切都跟镜花水月似的,一晃一晃的,就想起挺久远的事儿来,其实也不久远,也就大半年前的事儿,苏二赖着性子追他,现在想起来,好笑的事儿真是一串一串的,陆讷至今也没想明白,他是怎么跟苏二搅合到一起去的,也许冥冥中真有天注定这一说,某个点,某个心情,做了某件事,然后就产生了没有预料到的结果。但他知道,两个人在一块儿,肯定不是为了分开。
张弛开始唱歌,“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明天……屁,都是屁,哪有那么多傻逼上赶着给你献爱啊……”
陆讷的思绪又飘远了,又想起上辈子的事儿来,那么多人啊,走马灯似的在他面前溜过,虚虚实实,陆讷就思考起一些曾经困扰过他,后来又被他忘得干干净净的问题,比如他到底为什么会重生?他重生的意义在哪里。他觉得生命短暂,不能去复制上辈子的成功与失败,所以他选择拍电影,让自己每天都过得至少不烦。他爱过一个姑娘,后来又失去了她,但他觉得喜怒哀思悲恐惊,人生经验体会过了,也不后悔了。兜兜转转的,又想起苏二了,他好像是一个猛子扎进了这段感情的汪洋里,扎得太突然了,甚至有点儿突兀了,不经思考,用力过猛以至于差点儿都骨折了,到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讷再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剪辑室里的沙发上,张弛四仰八叉地躺在另一张沙发上,剪辑师背对着他在电脑前捣鼓,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头顶的日光灯散发着惨淡的光,陆讷抬起手腕,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一点了,掀开身上的薄毯,站起来,脑袋昏沉沉的,好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忍着头痛,走到剪辑师后面弯腰去看。
剪辑师看他醒了,就给他看自己弄的东西,陆讷刚想说话,才发现口干舌燥,嘴上还起了燎泡。剪辑师担忧地看着他,“陆导你是不是病了?我看你脸色不好,还在冒汗。”
剪辑师这么一说,陆讷还真觉得自己体温高得不正常,估计发烧了。
“陆导,你要不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吧,咱别耽误革命的本钱。”
陆讷也没逞强,点点头,“那行,你们先弄着。”又简单吩咐了几句,陆讷就裹着棉衣出去了,上了车想起自己的医保卡还在家里,又把车开到自己住的那个小区去了。
打开房门,就看见茶几翻到在地毯上,上面的果盘、水果刀、遥控、烟灰缸……掉了一地,还有散落的蛋挞,有一个都滚到电视柜那边去了。陆讷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扶起茶几,又把掉落的东西一一捡起来,蛋挞收进盒子里扔进垃圾桶,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手,进卧室把医保卡找了出来,正要出门,手机就响了,一看,居然是家里的座机——
陆老太这小老太太特别要强,总怕给陆讷添麻烦,没事儿从来不给他打电话。陆讷连忙按了接听键。陆老太一开口先问陆讷忙不忙,会不会打扰他。
“没事儿,我现在有空,有事儿你说。”
陆老太的声音有点儿游移,“我想了半天啊,心里面总有点儿不放心,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前几天,也就三天前吧,有个三十多岁的戴眼镜的男人来我们这儿,到处问时榆的事儿。你知道,咱们这小地方好不容易出了个大明星,大家都挺兴奋的,人家问,就说了——”
陆讷眉头一皱,“不是早交代你了,什么都别说吗?那些都是狗仔——”一急,体温噌一下就上去了,顿时口干舌燥头晕目眩。陆讷扶着墙才没倒下来。
老太太着急地解释,“没说啥,大家都有分寸,知道有些事儿不能乱说,就说他小时候特别乖啊,学习好什么的——可那个男人还找到时榆他叔叔家去了,你乔婶亲眼看见的,那男人给时榆他婶婶钱,有一大沓呢,估摸着小三千的样子。你也知道,时榆跟他叔叔一家关系本来就不好,他婶婶老在背后嚼舌根,说时榆忘恩负义。我就怕啊,时榆他婶婶跟人说些有的没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元旦,要外出,你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