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既然念了电影学院,陆讷当然想拍电影,而且他还有个非常浪漫的想法,他要把这部电影献给杨柳,如果到时候情况合适,最重要的是杨柳答应的话,他们还可以顺便把证给领了——当然目前看来,这梦想有点儿遥远。

作为一个“过来人”,陆讷相当清楚,中国电影最好的时代还没到来,电影市场几乎被欧美大片垄断,零星几部国产片夹缝生存,DVD冲击市场,盗版猖獗。中国艺术电影在国际电影节上奖倒是拿了不少,却没有几部能真正在国内上映的,就算上映了,票房也上不去,基本赔钱赚吆喝。陆讷看来,目前中国缺少真正的商业片,那些一门心思搞艺术电影的腕儿们愿不愿意放下身姿是一方面,能不能拍又是一方面,这跟聪不聪明和努不努力没有关系。

花了四天时间,陆讷将那部一万多字的小说改成了剧本,他现阶段的想法很简单,能拍就好,能顺利拍完就更好了。将剧本给几个从前一起喝过酒的投资人制片人看,看完叫好之后摇摇头,说:“纯爱电影没市场,现在国人喜欢看科幻,看武侠,大片儿——”然后跟他讲国内电影市场环境,拍拍陆讷的肩膀,满是可惜地说:“真遗憾,下次你弄个恐怖片,我们一定合作。”

倒是有电影公司对他的剧本挺感兴趣的,想买下来,陆讷犹豫过一阵儿,后来想想,还是舍不得——电影公司每年不知道要买进多少这样的剧本,大部分就堆在资料室积灰,少部分有得见天日的机会,但谁知道再见是不是已经被改得面无全非?

陆讷还是想自己拍,不然,这部电影就失去意义了。

电影的事儿暂时没进展,陆讷就又重操旧业,干起了拾掇文字的活儿——当初听说人一大电影公司看上自己的剧本,陆讷的脑子就活络开了,就跟那人说自己手头上还有一个正在写的本儿,关于凶杀和偷*情的。对方就叫他发来看看。陆讷从电脑里找出大学期间写的一个叫《杀戒》的剧本,当时写着玩儿,没啥功利心,想到什么写什么,写得畅快淋漓,颇多奇情吊诡之处。那人看了就直接给他打了电话,说:“你写的东西都挺有意思的,好像有一股鬼气,够丰腴,够肉*欲,够通灵,不过这玩意儿要拍出来肯定过不了审核,不然你改改,收敛点。”

陆讷答应了,这几天就整那剧本呢,原来觉得挺容易的事儿,结果发现自己竟有点儿无从下手的感觉。这时张弛打电话过来,“兄弟,赶紧的,来‘晶萃轩’,带上你那剧本——”

这些日子以来跟那些所谓投资人制片人见面,陆讷都有些灰心丧气了,这回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下了出租车,打电话问清了张弛他们在的包厢,也没让服务生领着,自己就过去了。

这金贵地界儿加上上辈子,陆讷一共来过两次,上辈子那次不提,第二次是眼镜兄那土豪爹来S城看宝贝儿子,顺便看看能不能将他的拖鞋业务扩展到S城来,走那天请全宿舍的人吃饭,为防止儿子的同学误认为自己是个没有品位的暴发户,特意选了晶萃轩,以显示自己不凡的内涵。

比起那些恨不得金砖铺地,在脸上写着“我很有钱”“我很高贵”的五星级酒店,晶萃轩摆的就是曲径通幽的款儿,一条竹林小径,两边是自成院落的包间,房间是江南民居与后现代主义融合的风格,都由独一无二的设计图勾勒而出。

接了陆讷的电话就等在包厢外的张弛,紧走几步将他拉到一边儿,用眼神示意屋子里,“瞧见那胖子了没有,人傻钱多一肥羊,咱们的电影能不能拍成,就看他了——”又示意席上另一头发极度偏分的年轻男人,“唐帅军,听说过吧,近几年电影学院毕业的就属他混得好了。”说完拍拍陆讷的肩膀,“同志,任务艰巨,好好表现!”

说完扯着陆讷笑容满面来到那姓王的胖子前脸不红气不喘地介绍道,“王总,跟你介绍一下,这我兄弟,陆讷,陆大才子,咱电影学院国宝级的人才的!”回头又装模作样地跟陆讷说,“这王总,可跟那些暴发户不一样,王总不仅做生意了得,对电影还很有见解,堪称我辈之楷模。”

陆讷立马人精似的拿过一干净的杯子,哗啦啦地将红酒倒满大半杯,语气真诚地说:“早就听闻王总的大名了,今日一见,三生有幸,三生有幸!王总,我先干为敬——”说完仰头咕嘟咕嘟一杯喝尽,席上众人齐声叫好。

王总面上有光,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腆着大肚子故作谦虚地摆摆手,“哎,小张就爱夸张,不过嘛,我确实打小儿就喜欢电影,小时候我特别爱看那部《追捕》,都说我长得像杜丘——“

席上顿时响起一片儿恭维之声,陆讷默默为躺着也中枪的高仓健掬了把同情的泪。趁这时间,环顾了一圈席上的其他人——也没弄清楚到底都是啥身份的,左右离不开一个“总”,还有一个瞧着身材长相跟王胖子差不多,年龄倒要小少两轮的,估计是他儿子。唐帅军就坐陆讷左手第三个位子,穿着一黑色的紧身无袖T恤,一张脸像是精心修饰过,架着一副雷朋眼镜,反正比陆讷有艺术家气质——陆讷上辈子跟朋友去吃夜宵,朋友指着一手上提着一袋夜宵的男人说:“看,唐帅军!”陆讷第一反应是兴奋,唐帅军对当时那些搞文艺的来说还是有点吸引力的;接着是失望,那穿着跨栏背心拖着人字拖发稀肚鼓的普通男人,怎么都跟先锋导演沾不上边儿;失望过后是心酸凄凉,这感觉就跟英雄白头美人迟暮一样,当时唐帅军都还不到四十,已落魄的连名不见经传的小报都懒得理睬的地步。江湖传闻,唐帅军得罪了一个绝对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搞得几乎在娱乐圈混不下去,后用尽人脉散尽家财,经几方大佬连番调解才算揭过,不过自此唐帅军的时代也就此过去了。

不过现在的唐帅军还正是意气风发,席上也有不少人恭维,陆讷想着好歹是自己师兄前辈,就端着酒杯去敬酒,唐大导端着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好在陆讷一向心宽体胖,不当一回事,就是觉得这位大导演估计有强迫症,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就没一个是完整的,全被啃得只剩一半儿了,右手中指上还贴着一创可贴。陆讷瞧着他无意识地又开始啃,就觉得肉疼。

王胖子还在发表他那《论一电影少年如何成长为一个人傻钱多的煤老板》,“有些人有钱了买游艇,买豪华别墅,包二奶,我不干这些——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这些年,钱赚得越多,我就越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我选择实现自己的梦想,这社会上,有多少人能记得自己最初的梦想呢,又有多少人肯为这样昂贵的梦想买单呢?我告诉你们,我能!”

张弛顺势伸出大拇指恭维道,“王总您真俊杰!”

王胖子摸摸自己的双层下巴,拖着腔调问道:“你们那什么,不是想拍电影吗?”

张弛立刻招呼陆讷,“老陆,赶紧把剧本拿出来,给王总过目。”

陆讷觉得自己都快有强迫症了,一边儿心酸不忍视之,一边儿还就盯着唐帅军对着自己的手指狂啃,然后就见血从他的一根手指残端蹦出来,陆讷立刻拿起桌上的细盐和胡椒粉递过去,看他需不需要撒点上去继续咀嚼。

唐帅军瞪大眼睛,跟见鬼似的,一根手指上还血淋淋的,陆讷心想,完了,怎么把心里的想法给付诸行动了呢,正准备哈哈几声糊弄过去,听见张弛的话,立刻回神,干脆利落地将盐瓶和胡椒瓶放回自己面前,从包里掏剧本——

王胖子一摆手,“哎,剧本就先不看了,你就跟我说说这电影是讲什么的吧?”

这是一个看起来简单其实挺难表述的问题,陆讷斟酌了半天,按着以王胖子的文化水平应该能听懂的标准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一少年,十七八岁,激素分泌正旺,瞧见一皮肤白白头发顺顺滑滑的姑娘,于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成天意*淫人姑娘的雪白颈子和柔软小手……”

还没等陆讷讲完,王胖子一拍大腿,两眼放光,“我知道了,情*色片,我喜欢!”又凑过脑袋神秘兮兮地问陆讷,“那俩人最后搞上没有?”

陆讷以探究科学原理的严肃态度说:“搞上了,但姑娘后来嫁人了。”

王胖子十分扼腕,“那也可以搞婚外情嘛。”

包厢门忽被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助理模样的走进来在王胖子耳边小声说了什么,王胖子立刻急匆匆地站起来,“各位,不好意思,有朋友也在这儿吃饭,我得去打个招呼!”

人刚离开位子呢,包厢门就被推开了,一道清越的声音随之进来,“听说王总在这儿会朋友,我就不请自来了,没打扰各位吧?”话音未落,人已经进来了。

陆讷从前不相信什么蓬荜生辉的说法,但在一屋子矮挫胖的土豪映衬下,苏二的出现确实有种瞬间将档次提高到一个新境界的感觉。陆讷其实老觉得苏二长得挺邪逼,一张脸跟米兰时装周伸展台上那些男模特儿似的,锋利冷锐得跟刀削过似的,却又英俊得无可挑剔,浑身上下一股子世家子弟的浪荡劲儿,虽在笑着,但你不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就挥挥手,吩咐手下把你扔海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