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很快赶到,陆讷被医生护士隔绝了视线,头顶节能灯光下,他的脸色白得像个鬼,深深的无力与恐慌无孔不入,占据了他的身体。
半个小时后,随着激酶由静脉滴入,苏二的脸色好转起来,心电图转为正常。医生对陆讷点点头,表示暂时没有大碍了,“是病人家属吗,我需要了解一下他的病史,另外,先办理一下住院手续吧。”
陆讷点点头,看了看苏二,跟着医生走出了病房。再回来时,就见苏二一个人无聊地躺在床上玩手机,左手手背上正打着点滴,看见他,立刻把手机收了,直直地看着陆讷。陆讷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着他问:“要不要通知下你哥?”
苏二撇撇嘴,“叫他干嘛,我才不想看见他那张棺材脸。”
陆讷一直弄不明白苏二跟苏缺的关系,看起来极其恶劣,却又有一种微妙的不可割舍的羁绊。他拉了把椅子坐到苏二床边,瞧着他还有些苍白的脸色,问:“你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苏二想了想,然后浑不在意地说:“忘记了,好像小时候有过一回吧。”
陆讷皱着眉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苏二你这人活得也太马虎了?”
苏二非但没生气,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陆讷,有点得意地问道:“你是心疼了吧?你刚刚是不是特心疼我?”
陆讷顿时有点儿无语,好一阵儿也没搭话,脸上也没个表情。苏二得瑟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像冰雪消融了,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沉默伫立在两人之间。
良久,苏二抿了抿唇,开口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我觉得,活着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呗,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我没想过明天的事儿,我没在乎过任何人,也不在乎自己,如果下一秒死了,我也觉得没什么,但是我现在老想,陆讷,我们还有以后吗?”他说着,眼眶就红起来,直勾勾地看着陆讷,那感觉像一条野狗,好不容易被人带回家了,死也轰不走。
陆讷拧开头,鼻息翕合,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苏二小心翼翼地伸过正打着点滴的手抓住陆讷的手,恳求,“陆讷,我们别分了,行吗?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
陆讷忽然转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苏二,他的眼睛也红了,咬牙切齿地说:“苏二你他妈真混啊,你说,你说说,你怎么那么混呐。”陆讷一边给他下结论,一边掉眼泪。
苏二也哭了,第一次,像个孩子那样,被长辈教训着,淅沥呼噜地哭得没一点儿形象。
俩大男人正投入地悲伤呢,忽然之间,苏二的声音戛然而止,停得太急促了,扁着嘴巴耸着鼻子,瞪着眼睛望向门口,一边用力地推陆讷。陆讷还有点儿茫然,怔怔地转过头去——就看见陆老太自个儿拄着拐杖,正用一种极其复杂宛若辨别敌特分子的目光望着他俩。
小小的病房顿时如同一部小型电影《风声》,暗潮汹涌各怀鬼胎。
陆讷迅速地抹去了眼里的泪水,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小心地扶着她,小声道,“你怎么过来了?也没个护士扶着,要再摔着了……”
陆讷话还没说完,陆老太就中气十足地打断了他,“我好着呢。”她说完,目光再次落到满脸淌水的苏二身上,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我就是来看看苏先生。”
苏二的事儿,陆讷没跟老太太说,就怕他多想。但陆老太老成精了,瞧陆讷脸色不对,人在自个儿这儿,魂不在。还是护士多嘴跟陆老太说了。
自从知道苏二住院了,老太太就特别过意不去,老觉得他住院是因为照顾自己累着了,趁着护士不留意,就自己拄了拐杖,下了两层楼,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找去。找着了,可进门看见那场景,两个男人,哭得一个比一个伤心的。陆老太一看这情形,就感觉不对了。但她没表现出来,好像压根儿没瞧见似的,反过来不动声色地嗔怪陆讷,“你说你怎么回事儿?苏先生住院的事儿也不跟我说?”
苏二特别紧张,连忙说:“让老夫人费心了,我没什么事儿。”
陆讷也跟着说:“我这不怕你瞎操心嘛,你自己还要人照顾呢,我送你回去吧。”
陆老太没跟陆讷争辩,笑着跟苏二说:“那苏先生你好好养病,我就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瞧你。”说着在陆讷搀扶下,慢慢地转过身朝外走去。
苏二有点诚惶诚恐,下意识地要下床相送,陆讷一挥手阻止了他,“你给我上床躺着去。”回头搀着陆老太出了病房。
一路上,陆老太一句话也没讲,进了房间,就自个儿上床躺着去了。
陆讷有点心虚,脸上的干干的,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就看见陆老太沉着脸一脸的阶级斗争,跟他装酷。这小老太太深谙毛委员长当年的作战理论,先从意念上打击敌人的火焰,消灭他的斗志,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怎么回事儿啊,我当我进错病房进了情感演播室呢?”
陆讷真菜,瞧着陆老太这架势有点慌了手脚,低着头不吭声,妄图蒙混过关。
“陆讷,你老实跟我说,你跟那个苏先生到底啥关系?”陆老太用当年老佛爷吩咐小李子的语气盘问陆讷,还不等陆讷回答,她继续说,“要不我换个问法,上回你跟我说带个朋友来见我,这朋友,是这个苏先生吗?”
陆讷沉默地点点头。
他原来以为陆老太怎么也得拍案而起,但陆老太却不吭气了,先前的架势那么足,现在,却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一下子萎了。
陆老太这样的反应反而令陆讷手足无措,半晌才叫了一声,“奶奶——”
陆老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无言的愤怒,令陆讷心一下子揉成一团,怎么也展不开,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前头时榆那事儿,你不也挺能接受的嘛,还跟我说,只要真心对人好,男的跟女的都一样……你先前不对苏漾印象也还好嘛,说他心不坏,就是有点儿傻……”
陆老太忽然愤怒地扭头瞪向陆讷,“那能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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