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钦霖被拘禁在宫中, 等待发落,他自知他的随从必然抵不过严刑拷打和明致远的心细如发,就算再怎么焦虑也没有办法了, 所以倒平静下来了。
几天后, 明致远来见他, 道:“小侯爷, 皇上有请。”
洛钦霖轻轻一笑:“我输了, 你赢了。”
明致远不置可否。
洛钦霖又道:“输给你,倒也心服口服。”
明致远浅笑:“小侯爷过奖了,微臣不敢当。”
“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洛钦霖悠悠道:“这就是你明致远的厉害之处, 没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洛钦霖继续道:“我赢不了你,是因为我想要什么, 你都一清二楚, 但是我却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到底是效忠皇上,还是效忠贵妃, 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明致远没有回答,只是道:“皇上该等急了。”
“没有目的,又没有弱点的人,如何赢得了?”洛钦霖摇了摇头, 然后掸了掸袍子, 缓步走出。
他不知道, 明致远曾经是有弱点的, 但是那个弱点, 已经被他亲手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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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钦霖行完三跪九叩之礼后,就安静地跪着, 良久,殿上才传来楚桓的声音:“他们都招了。”
“刑部的酷刑,谁能受得住?”洛钦霖静静道。
“那么,你也承认了,是吗?”
“是。”
楚桓被气得身体颤抖:“那是你的外甥!”
“我没想害死太子的。”洛钦霖道:“我是想嫁祸给贵妃,但是谁知道,太子体虚,受不住,居然就那样去了,臣也十分后悔。”
“太子若在,你就是国舅,未来朕钦命的辅政大臣,你也必定是首选,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是贵妃尚在,明致远尚在,项旭尚在,四皇子也尚在。”
楚桓不可置信:“你为了独揽大权,就拿太子的性命冒险?洛钦霖,你怎么会是洛家的人,怎么会是你姐姐的弟弟?”
“早在臣三岁时被拐走时,臣就不是洛家的人了,姐姐锦衣玉食,臣在招平忍饥挨饿。”洛钦霖苦笑:“本在杀了东家之后,就以为这日子结束了,谁知道,皇上让臣见到了权力的好处,明明是杀了人,却因为是皇后的弟弟,没有一个人敢说出真相,反而指鹿为马,这种一手遮天随意主使他人生死的满足,得到之后,又如何能放开?”
楚桓直视着洛钦霖,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平静拭去嘴角血迹:“倒是朕,害了你?”
“不,是臣自己害了自己。”洛钦霖道:“也许那本只是一颗种子,但最后长成了参天大树,无法自拔。”
楚桓摇头道:“不,还是朕害了你,如果朕听你姐姐的话,不让你参政,你还是远在浔阳的洛钦霖,是朕害了你,朕太自负了。”
他颓然坐下,这个戎马一生的帝王,终于发现,这个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他无力从心的。
楚桓缓缓道:“这件事,是你一人所为,燕子妤可知情?”
洛钦霖道:“燕才人怎么说呢?”
“她说,她完全不知情。”
“我就知道。”洛钦霖轻笑:“燕子妤,就是这样一个翻脸不认人的贱人。”
楚桓问道:“那燕子妤到底知情吗?”
“她不但知情,而且亲自将掺了毒的药给太子喝下。”洛钦霖道:“还有,当初,将姐姐和临渊王相识的事情泄露给贤妃,再让贤妃告诉丽妃的人,就是燕子妤。”
“什么?”楚桓蓦地站起:“你再说一遍!”
“臣句句都无虚言。”洛钦霖一字一句道:“知道姐姐和临渊王相识的人,只有她的贴身奴婢燕子妤,连刁姨娘都不知道。”
洛钦霖继续道:“燕子妤当初和皇上辩解,说贤妃给她喝绝育汤,所以她不可能和贤妃走得近,但事实上,她早就知道是绝育汤,之所以面不改色喝下去,一方面是为了取得贤妃信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以防贤妃覆灭,为自己找条后路。”
“那为何朕当初问你,你说出卖瑾儿的,绝对不可能是燕子妤,你还说,是刁姨娘干的。”
“那是因为臣在宫中需要一个帮手,而臣知道燕子妤的把柄,所以,才替她说话,臣替燕子妤灭了刁姨娘的口,将罪责推到她身上,而燕子妤尽心尽力为臣办事,仅此而已。”洛钦霖承认得十分痛快。
楚桓撑着木案,慢慢道:“为了权力,你居然连害死你姐姐的仇人都可以放过?洛钦霖,你太让朕失望了!”
楚桓抓紧案沿:“朕什么都可以原谅你,但惟独加害太子,还有燕子妤这件事,朕不可能原谅你!”
“臣自知罪恶滔天。”洛钦霖道:“甘愿受罚。”
楚桓慢慢平静下来:“朕曾经给你一块免死金牌,就是为了今天的局面,朕问你一句,这金牌,你用是不用?”
“不用。”洛钦霖一口回绝道:“如若臣用了,就是一辈子幽禁,臣不想这样,臣嫁祸贵妃之前,早就想了,不成功,便成仁,如今求仁得仁。”
楚桓沉默良久:“为了洛家的声誉,你知道该怎么做。”
“臣知道。但是临死之前,臣有一句话,不得不说,皇上必须提防贵妃,贵妃与明致远项旭都交好,这两人,如若都投靠了贵妃,那大楚江山堪忧,毕竟,贵妃,是前朝公主。”
楚桓眸中神色闪现了下,洛钦霖叩了一首:道:“臣去了,臣替洛家,多谢皇上。”
元兴八年二月,先皇后唯一的弟弟洛钦霖猝死于家中,楚帝甚为哀痛,特地遣人吊丧,只是洛家没了洛钦霖,也从此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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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钦霖死的那个夜晚,燕子妤的寝宫就被钉满了木条,楚桓是恨透了她,任燕子妤怎么哀求,都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安宁宫之中,只留下一个小洞送食送水,黑漆漆的房间中,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话,陪伴她的,只有永恒的黑暗和孤寂。
楚桓恨她恨到连杀了她都不愿意,而是让她这样活受罪。
几月之后,燕子妤被人发现自绝于安宁宫中,身上爬满了老鼠,死状十分凄惨,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洛容瑾。
那个对她极尽回护,却因为她的嫉妒而死的洛容瑾。
还有那个她一心爱慕,但却只把她当替身,最后连见她一面都不肯见的楚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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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寺中,清安一直跪在洛容瑾的牌位前,明致远轻声道:“娘娘,您都跪了好几天了。”
“让我再跪跪吧。”清安道:“否则,我心难安。”
明致远道:“但是娘娘,就算不那么做,太子也活不过今年的。”
清安仿佛没有听见般,只是喃喃道:“容瑾,原谅我吧,不,你不可能原谅我的,我杀了你,唯一的儿子。”
她早就知道,洛钦霖会陷害她,她的确认识郭大,还利用郭大对她父亲的忠心,加大了烧制在陶器中毒物的分量,让太子加速死亡。
洛钦霖到死都不知道,太子并不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才服用毒物而亡的,根本就是梁清安指使郭大,下了足以让太子猝死的药物。
那个梅报春壶,还有郭大的心甘情愿受死,都是铲除洛钦霖的陷阱。
她不知道在洛容瑾牌位前跪了多久,最后她叩了一首,然后离开相国寺。
离目标越近,她的手上沾染的血腥就越多。
太子,不是最后一个。
也许她手上的血,会直到她死去时,还擦不干。
但这是她选择的路,她必须走下去,哪怕,最后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