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住持安排她砍柴和挑水,这都是南平王吩咐过的,“不劳不得食。”南平王这样说。住持虽然不知道这位看起来高贵得不得了的小娘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但是南平王的这个话,她是很赞同的。
只苦了贺兰初袖。
头一天她就不肯,不肯砍柴,更不肯挑水。住持是这样说的:“小娘子,你不挑水,就不要指望水缸里有现成的供你洗脸;你不砍柴,就没有柴可以生火,没有火煮不熟饭,就没有饭吃。”
“那你们呢?”贺兰初袖冷笑:“难不成我不砍柴挑水,你们也不吃不洗么?”
老尼姑安详地回答她:“我和徒儿其实是习惯去水边梳洗的,缸里有没有水都不要紧。至于煮饭,”老尼姑有点不好意思,长满皱纹的脸上一丝儿羞涩:“小娘子来之前,其实我们也不是****都有饭吃的。”
贺兰初袖:……
姨父到底打哪里找出来这么个地方,打哪里找到这么些活见鬼的人!
“那,事情都我做了,你们就什么都不做么?”贺兰初袖有气无力地问。
“做的,你砍了柴,挑了水,剩下来生火煮饭就都是我和徒儿的事,”老尼姑和颜悦色地说:“其实不是我们为难你,小娘子,你要知道,生火煮饭……你是不会的,我不让你做,是为你好,你糟蹋了东西,回头王爷会减少米肉的供应,到时候,不仅我们吃不饱,贺兰小娘子你也……”
老尼姑好说歹说,她那天都不肯动手。
到晚上,饿得整个胃都痉挛了。贺兰初袖算是深刻理解了那个词,叫前心贴后背,前心为什么能贴到后背呢,因为胃抽筋。不仅饿,还渴,好心的小姑子告诉她,小娘子可以到后山去饮水的,后山的水很干净。
贺兰初袖:……
最后她拿起了看到,一刀、两刀、三刀……她恨这个世界!
为什么她要吃这样的苦!陆静华这个没用的东西!枉费了她将门出身,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娘都掐不死!三娘怎么会变得这么狡猾!姨父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还有表哥!他们说拿她当亲女儿亲妹妹的,他们肯这样对待三娘么!他们舍得么!母亲为什么还不来救她——她知道她被关在这里么?
应该是不知道的,她知道。姨父和表哥不会让她知道,大约是会和她说,她被留在宫里,没准还会告诉她,太后很喜欢她。
贺兰初袖倒是想哭的,只是饿得实在太厉害,连哭都没有力气。总有一天,她恨恨地想,她会把这一切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三个月……只要过完这三个月!可是这三个月何其漫长。
你要知道,这世上虽然确实有美人餐风露宿也能保持美貌,就像这世上有人布衣荆钗也能倾倒王侯,但是这样的人并不太多。大多数美人都是靠着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金珠玉石滋养出来的。
贺兰初袖有自知之明,她算是天生丽质,但绝非天赋异禀。
如今不过半月,软嫩如凝脂的双手上就已经长满血泡,血泡破灭之后钻心地疼,握住砍刀疼,举起砍刀更疼,落下去的时候她几乎要疼得叫出声来。而那之后,她知道,血泡破灭的地方会生茧。
俏丽如春笋的指尖会粗起来。
然而最让她担心的还是脸。这里没有镜子,她根本不敢去想象脸上和颈上肌肤经这风吹日晒,还能保持住几分美貌。
那些该死的……所有的人都该死!
贺兰初袖自怨自艾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人在找她。陆扬已经打听到了,贺兰氏并没有回南平王府。她去了哪里呢,她能去哪里呢?不管她去了哪里,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
他要找她问个明白,他不能让四娘死得这么……不清不楚。
积雪亭中,八娘努力回想,却并不觉得三娘子、兰陵公主和十二娘口中那个耳根子软,懦弱、无用的形象能够联系起来,也许传闻是这样,她也确实没有和宋王订亲。但是她也无法反驳十二娘的推断。
如果是真的,那贺兰氏可就太可怕了,她默默地想。
九娘说:“三娘子倒不难相处。”
“那是自然!”十二娘笑了一声:“作恶也是有门槛的,八姐、九姐以为谁都能作恶么?”
话音方落,忽听得头顶簌簌作响。响声这样大,八娘、九娘也听到了。几个人一齐抬头,头上是茂盛的绿荫,枝叶纠缠,铺天盖地,简直像是一张浓绿色的网,那绿意里竟透露出森森寒凉,阴郁横生。
“是风。”八娘说。
“风这样大,倒像是树上藏了人似的。”十二娘说,她心里有些不安。
“十二娘快别说了,给你吓死!”九娘嚷了起来:“横竖咱们也歇得够了,回去罢,免得她们找不到人,又急起来。”
十二娘说了一句和昭诩差不多的话:“瑶光寺里能有多大,还怕咱们走丢不成!”
这时候九娘已经走到了亭子边缘,当时只觉得颈后一凉:“下雨了。”九娘说。
八娘伸手出凉亭:“哪里有下雨,你看!”她说话这当口,九娘回手摸了一把,鲜红:“啊——”九娘尖叫起来:“血、血!”她仰起头四下张望,只觉得天旋地转、天旋地转……忽然身子一软。
“九娘、九娘!”
“九姐、九姐你醒醒!”
八娘和十二娘都看得清楚,九娘颈后一抹鲜红,分明是血,血都渗到衣裳上去了。八娘生平哪里见过这样的诡异的事情,又是惊又是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惶惶然抬头去看,却见一个蛇头,晃晃悠悠晃动到眼前来。
八娘这时候只恨昏厥过去的不是自己。
“只是条蛇。”不知道过了多久,十二娘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只是条蛇……只是条蛇……这孩子,居然说只是条蛇……八娘都快哭了。
“方才落在九姐脖子上的,应该也是蛇血。蛇血是凉的,所以九姐才以为是雨。”十二娘继续说:“如果是人血,那该是热的。”
热的……热的……热的。八娘哭都哭不出来。
“……我和八姐怕是抬不起九姐,八姐你守这儿,我去喊人。”十二娘说。八娘心想我这会儿腿软得很,别说是去喊人,就是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对堂妹点一点头。意思是说,你去吧。
她头顶上却有个人暗自叹了口气。
说真的,这样狡黠的小娘子他也是头一次见,她的冷静在他意料之外,她的凉薄也让他啧啧称奇。她既然能够冷静地看待这条从天而降的蛇,就该猜到死蛇不会无缘无故落到她们头上。所以这树上,她们没看到的地方,必然有人。
这个藏在树上的人,如果要对她们姐妹示好,绝不会用一条死蛇。
然后她迅速稳住了六神无主的堂姐,自己跑了。当然她可以说她是去叫人,不过她应该不会不知道,留在这里,才是最危险的。
元昭诩摇了摇头,亏她这两个姐姐对她掏心掏肺。他知道八娘绝不敢再抬头,所以借着树枝的弹跳力从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这时候嘉敏已经换好了衣裳,梳洗过,上了妆,戴好首饰。谷雨回来禀报说,没找到世子。
“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嘉敏毫不在意。
“那一会儿王妃问起,姑娘怎么回答呢?”谷雨有些担心。
“问什么?”
“问世子哪儿去了呀。”谷雨说。
“我怎么知道,”嘉敏笑嘻嘻地说:“哥哥又不是昭询,去哪儿都要人抱着,兴许是有羽林郎来找,他回宫里去了呢。”
谷雨:……
姑娘咱们说正经的,你能正经点吗?
自有比丘尼给嘉敏主仆领路。南平王妃已经等候有一段时间了,见了嘉敏,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看起来好多了。”
嘉敏微笑回礼:“劳母亲挂念。”
“这是我家三娘,”南平王妃给屋中贵妇介绍说:“三娘,这是李夫人。”
“伯母好。”嘉敏乖巧地问安。
李夫人起身要给她行礼,被王妃拦住:“今儿咱们这里只叙辈分,不论品秩。”——应该的,要万一她做了昭诩的丈母娘,这个礼,嘉敏哪里受得起。
嘉敏却不知道这个,心里直犯嘀咕:王妃叫她来见人做什么?
李夫人却堆了满脸的笑,没口子夸赞嘉敏,直夸得她天上有地下无,还从手腕上捋下一只赤金雕花镯塞给嘉敏,说是见面礼。嘉敏口中说着“长者赐不敢辞”,心里却直不住打鼓,不知道这两位是什么意思。
正胡思乱想时候,李十二娘匆匆从门外进来,说道:“伯母,九姐昏倒了!”
“什么!”李夫人惊得登时站起,满面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