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月的心事
夜深人静,别人早都睡了,云斌还在一堆中药材里挑挑拣拣,他打算明早给钟毓煮个药膳粥。反正类似的拍马屁行为他已经不知道明目张胆做了多少次,别的师兄弟也都见怪不怪了。
云斌把材料都准备好,米也泡上了,要回房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欧阳明月个头拔高了不少,不再像当年似得显得满身横肉,但身材仍是这七人里最彪悍的。
因为他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云斌又整天和萧凤染厮混在一起,钟毓派他们出门一般也不会把他们分到一组,平素云斌到真是不怎么跟这个二哥亲近的。
此刻看见他对月长嗟,风露中霄的样子,云斌一半好奇,一半内疚,凑过去问,“二哥你在干吗?”
“是斌斌啊,”欧阳明月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满腹心事的去看天上的月亮。
这副样子越发激起了云斌的好奇,他不由地又往欧阳明月身边凑了凑,问道:“二哥,你有心事啊?”
“对啊,”欧阳明月看了看他眼睛圆圆,嘴唇微张一副好奇宝宝样子,不由失笑,“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斌斌太小了。”
小?
云斌最不乐意让人说他小,本来他也没有多关心,这时候反而一屁股坐了下来。
“有什么我不明白的,不就是谈恋爱了吗?”云斌大胆猜测。
看到欧阳明月黯然的眼神,不由一愣,“真猜对了?难道二哥你也喜欢嫣儿?”不假思索的话就出口了。
“嫣儿?”欧阳明月摇摇头,“说什么呢,我只当嫣儿是妹妹。”
“那是谁?”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和欧阳明月同室的翩翩读书郎,云斌完全是下意识地真相了,“三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欧阳明月险些跳起来,一把拉住云斌四下看看,夜深人静没有人在,欧阳明月这才松口气,“小祖宗啊,你在胡说什么啊?”
“被我说中了?”云斌见鬼似的看着他,“不然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千万可不敢胡说,”欧阳明月急急拉住云斌的手,“叫师父知道了就完了。”
“安啦安啦,我不会告诉师父的。”云斌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抱膝看着欧阳明月,“可是你怎么会喜欢三哥呢?”
“我知道配不上,”欧阳明月颓丧地低头,“人家斯斯文文的一个人,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从小就比我灵。”
“这不是重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云斌囧了,“重点是你们俩个都是男的好吧。”
“是男的啊,”欧阳明月半点没有醒悟的意思,“我早就知道老三是男的了。”
“哥哥您真前卫,”云斌叹口气,“说吧,那你打算怎么着,你天天站这块看月亮,把月亮看瘦了也没用啊,要不我帮你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不。”欧阳明月摇摇头,“叹了口气,别让他知道了,别让他知道。”
看着他那副痴傻的样子,云斌脱口而出地就吟咏了一句:“几回花下坐**……”
云斌刚起了个头,欧阳明月就接了下去:“银汉红墙人望遥。似此星辰非咋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诗你三哥念过,我记得。”
“于是您就银汉红墙人望遥来了?”云斌拍拍欧阳明月的肩膀,“去睡吧,二哥,上了年纪的人都少眠,万一要是给师傅看到你在这边就不好解释了。”
嗯。欧阳明月点点头,和云斌一起回房了。
舍得回来了?云斌刚一迈进自己的房间,就听见萧凤染哑着嗓子问了这么一句。再一看,人老人家衣裳整齐,靠着被子抱膝望天呢。
你怎么还没睡?云斌顿时惊了。
睡不着。萧凤染的眸子里黑黑沉沉,阴云密布。
云斌怎么也搞不明白,萧凤染只不过比自己大五岁而已,哪来那么多的成人表情。
干吗,你也失恋啊?云斌就没有好气了。
也?萧凤染马上抓住重点,还有谁?
没有,你听错了。云斌想抽自己。嘴怎么这么快呢。
刚干吗去了?见云斌抵赖,萧凤染干脆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他问。
就和平时一样,给师傅准备药膳。
云斌你过来。闻言萧凤染温柔一笑,向云斌招了招手。
云斌只觉得后背刷地就起了一层白毛汗。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萧凤染这一笑特别可怕。
小步凑了过去,刚到萧凤染身前就被他一把捏住了脖子,“好啊,你,学会跟我撒谎了啊。”
“哥哥哥哥哥,咱这是人的脖子好吧,不兴动不动就拿人要害的。”云斌一边把萧凤染的手拿下来,一边嘟囔,“我还能上哪,拢共这么大个院子,我还能长翅膀飞了。”
“那可不一定。”萧凤染说完,一把就把云斌按在了身下。“你说,跟四哥撒谎该怎么罚。”
“好好,我说实话,”云斌挪了挪身体让萧凤染能在自己身边躺下,这才说道:“刚二哥心情有点不好,我就陪他在院子里站了会儿。”
云斌觉得萧凤染听了这个怎么也得说点什么,哪知道这家伙反常的沉默了。
“怎么了,四哥,”云斌有些不安地碰了碰萧凤染。
“没怎么。”萧凤染回过神来,凤眸上挑,微笑着看着云斌,“斌斌咱们俩个赌一把。”
“赌什么?”云斌莫名其妙。
“赌你最擅长的,麻将。咱们俩打一把二人麻将,一局决胜负,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任何事?”
“任何事。”
“不赌,”云斌立刻摇头,“这赌注太大了。师父教过,贪字和贫字只差一点,赌注越大,风险也越大,要‘善于回避’。”
“那是指在赌场之上,现在咱俩玩玩,又怕什么?”
“不好,麻将我哪会是四哥的对手,必输无疑吗。”
“行了斌斌,这话蒙别人行,对你四哥我就不必了。是男人就痛痛快快来一把。”
“非赌不可?”
……
“不赌不行?”
……
“好啊,那玩点别的,”云斌偏着脑袋笑了。
“随便,选你拿手的好了,”萧凤染也笑着说。
“好,石头剪子布吧。”云斌点头。
萧凤染顿觉中了这小子的奸计,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
“来,一局定胜负。石头剪子布。”云斌大喝一声伸出手。
云斌出得是石头,萧凤染出得是剪子。
“我的好四哥,你,输,了。”云斌轻笑着在萧凤染耳边吹了口气。
那一刻,萧凤染恍然觉得眼前分明是一只奸诈的小狐狸。
“好吧。我输了,”萧凤染到也光棍,直接问,“那斌斌想让我做什么?”
“四哥,你弟弟我好容易赢了把大的。哪能随便就把机会浪费了,现在四哥先欠着,说不定哪天就有要四哥做的事了。”
臭小子。萧凤染低喃一声,向后靠在被子上合上眼,怎么忘了,自己这个师弟从小就是个天才,小小年纪什么都会什么都懂,连师父都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的,他平时装得乖,不等于是真的乖,以他脾气怎么可能由着自己搓圆揉扁,由自己牵着鼻子走。所以这一次是自己轻敌了。
云斌走进浴室,关上门,心内一时有些茫然,刚才萧凤染看自己的眼神,以及这些天他一系列的表现,使得云斌越来越疑惑,他强迫自己不往那个方向想,可是人非草木,他云斌更不是一根傻木头,怎么可能面对萧凤染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毫无所感。
任冷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云斌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上辈子他是个小混混,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浑浑噩噩地过了一辈子,要说有谁真心喜欢过自己,自己都不信。
这辈子怎么就?云斌靠在浴室冰冷的瓷砖上,闭上了眼睛。
“明月,过两天你去省城把那笔帐收了。”第二天早饭后,钟毓吩咐。
唉,欧阳明月答应着。
云斌看着他,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高峰已经抢在他前面说,“师父,我跟二哥一起去吧。”
这下云斌什么也不敢说了,低头,看脚尖,心说,三哥你怎么傻成这样啊。
“也好,那老三你和老二一起去好了。”钟毓很慈爱地点点头。
“不用了,师父。我自己去就行。”怎么说也是跟了钟毓十几年,欧阳明月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地气息。
“自己行吗?”钟毓很和蔼地问。
“行。”欧阳明月根本不敢往高峰那看一眼了。
“那好吧,快去快回。”钟毓一句话结束了任务。
这次的任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比都显得轻松,欧阳明月组织了两队人,对债主围追堵截。但实际情况远比他预想的复杂,对方出现的时候人不多,却是预谋已久的了,引着他一点点的就进入了伏击圈。
偷偷跟出来的高峰远远看着战况就急了,跳上摩托车就要过去,云斌就在这时从天而降拦住了他。
云斌也骑了辆摩托车一下子横在了高峰前面,“三哥,跟我回去。”
“不行,你二哥有危险。快让开。”高峰急了。
“四哥过去帮他了,你跟我回去,无论如何你和二哥不能一起回来。三哥,你还不明白吗,老头子已经起疑心了!”
云斌的一声吼彻底震醒了高峰,直到回去他都始终保持着沉默。
尽管云斌和萧凤染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遮掩这件事,但是钟毓还是怒了。
在欧阳明月狼狈不堪地追债失败回来之后,N久没发作的钟毓发作了,当他捧着茶碗轻轻撇着上层的浮沫时,所有的弟子都想到了同一个念头,坏了。
“行啊,你们,翅膀都长硬实了,是吧?”钟毓喝了口茶,轻轻说了句。
高峰闭了闭眼睛,这次全都是自己的错,死就死吧,死也要有个担当。他正要站出来,云斌抢在他前面出列,主动承认错误道,“师父,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其实是我贪玩,所以撺掇了三哥和四哥一起出门的,不关三哥和四哥的事,徒弟错了,甘受重罚。”
啊,这,高峰和萧凤染齐齐变了脸色,然而还不待他们开口,钟毓利落地把话接过来,“好,你还知道错,韩冬,你来说说不经师父准许,私自外出该受什么处罚?”
韩冬看了看云斌,低下头说道,“鞭刑二十。”
“嗯,重罚的话翻倍,四十鞭子,既然你说是你一个人的错,别人我就不追究了。”钟毓又饮了口茶,接着说出一句话,直接把刀戳进了高峰和萧凤染心里。“老三老四你们俩打吧,一人二十鞭。”
钟毓话一出口,萧凤染脸上的血色就褪的一干二净。看来钟毓这次真是气得不轻,铁了心要教训他们,这是在罚谁,打的云斌,可是受罚的是……
韩冬看看弟弟们惨白的脸色,忍不住想要开口为云斌求情,他刚一往前,还没说出话,钟毓就把茶杯摔在了地上,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钟毓厉声道,“闭嘴,谁求情就再加一倍。”
室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云斌自己走到刑架旁挑了根皮鞭走过来递到萧凤染手里,“四哥,你先打吧。”
一瞬间萧凤染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手里好似握了根烙铁似的,他抬起头,对上云斌的双眼,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看着他,而他所说的,萧凤染都懂了。他闭了闭眼睛,皮鞭挽出个鞭花来狠狠地抽在云斌后背上,云斌被那辣痛刺激地一下子咬住了嘴唇,他不想叫,不想让自己那么难看。
萧凤染手起鞭落,一鞭快似一鞭,中间毫不停顿,一口气打完20,把手中皮鞭交给高峰,旁观的高峰已经把嘴唇都咬破了。
四十鞭打完,钟毓总算消气了不少,把头转过来看着欧阳明月说,“现在到你了,债收不上来是么,我也不打你,你自己去静室饿三天,好好清醒清醒。”
欧阳被关了禁闭,先顾不上管他,众人一股脑全拥到云斌房里,擦身的擦身,递水的递水,拿药的拿药,一通忙活。
云斌刚才忍得挺有骨气,这会儿大伙全都来照看他,他反而有点忍不住了。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关心过他,而且每一份关心都是实实在在的,每一个目光都充满了真切的疼爱,云斌从来就没感受过这么浓烈的情义,一时间真觉得四十鞭子也不算什么,真的,为了这些人都值得。
看着云斌得伤口都处理好了,大家才都退出去,留萧凤染一个人照顾他休息。
萧凤染拿了几粒药,扶起云斌喂他吃了。然后就将他默默抱在怀里。
云斌现在只能趴着,有萧凤染给他当人形抱枕还挺舒服的,就乖乖趴在萧凤染怀里。任他抱着。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吃惊地抬起头,看见眼泪无声地从萧凤染的眼中汹涌而出,云斌得心口好似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那一刻,他付出了十年时间在心底偷偷铸造的那道叫防备的墙轰然倒塌,化为齑粉。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迷雾和犹豫,也悄然散去,那些眼泪犹如滚滚洪流不可遏抑地将他淹没了。
十年了,那天晚上云斌一直在想,自己和萧凤染一起生活了十年了,从五岁到十五岁,原来有些东西,是真的能够随着时间沉淀,最后渐渐深至心髓。
萧凤染终究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第二天就恢复他一贯的面沉似水,好像昨天恸哭流泪的根本不是他。甚至给云斌换药喂饭之后,他就很放心地留下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自己该干嘛干嘛去了。
云斌是动一下就痛,不动又无聊。这是十年前,没mp3,没IPAD,没笔电,云斌捏着萧凤染塞在他手里的游戏机哭笑不得,只能自己哄着自己睡觉。
就在这时候,门吱扭一响,宋嫣捧着个小碗进来了。
“斌斌,你好点没有,我给你炖了一碗燕窝。”宋嫣小心翼翼地捧着个冰蓝瓷碗走过来。
“哟,我好多了,谢谢小师姐。”
云斌一句话就让宋嫣变成了石像。
看着宋嫣完全呆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云斌的心里跟被什么撕开了似的痛,自己可真不是人啊,可是没办法,现在不说自己就更不是人了。
萧凤染一出门就被韩冬抓住,因为昨天的事之后,高峰不想再待在家里了,要去南方,这事先不能让欧阳明月知道,韩冬想来想去,只得和萧凤染商量下到底怎么办?
于是兄弟俩一起去高峰的房里商量这件事,聊了很久。
后来事说得差不多,萧凤染也惦记云斌到了极点,就告辞退了出来,然后在走廊里看到宋嫣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刚好退出来。
萧凤染皱了皱眉头,迎着宋嫣走了过去,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碰面的瞬间,宋嫣抬手就给了他一记大耳光,那叫一个清澈响亮,萧凤染都被打傻了。
懵头懵脑地回房,云斌看见他脸上五个鲜明的指印不由一愣,问了句,“这是怎么的了?”
萧凤染没答话,看着桌上那碗燕窝皱眉问道,“宋嫣来过了?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云斌纳闷,“她给我送燕窝,我就说谢谢小师姐,别的什么也没说啊。”
小师姐?一瞬间就好像一道光照进了萧凤染的心口,这么多年没着没落的感情一下子找到了出口,阴沉寂寞的萧凤染就在那瞬间得到了救赎。
坐下来握住云斌的手,萧凤染一时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我谢谢你啦,能不笑的那么傻么。”云斌无奈了。
这萧凤染在人前那是无比的成熟,无比的冷酷,整天像戴着面具似的,在自己跟前正相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半点心思都不藏着,这人前人后两张脸,这叫一什么人呐。
话说这天钟毓一早打完一套太极拳回房,萧凤染捧着碗药膳就进来了。
钟毓有点诧异,这事儿云斌干熟了,萧凤染倒是从来没干过。
“是斌斌告诉怎么做,让我去做了给您送来的。”萧凤染淡淡解释了一句。
钟毓看着那碗药膳,静了一会儿,从腰上解下来个小铜钥匙,递给萧凤染道,“装药材的那间屋子,里面那个红色柜子下面第三层的小抽屉里有只老参,你去掰一截给斌斌熬点汤喝。”
萧凤染答应着接过钥匙出去了。
也不知道真是老参的功效,还是云斌年轻体力好,反正这只打不死的小强没几天又起来了,他得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高峰要走了。
这件事已经得到了钟毓的恩准,具体细节什么的也都敲定了,也就是说谁反对都没用了。高峰要去的地方云斌也熟,就是上辈子他待过的地,在那还有曾经救了他的美女恩人。现在云斌知道罗云山罗云柔就是钟毓的亲表弟和亲表妹,高峰就是过去投奔罗云山罗云柔两兄妹的。
相伴十几年分别时自是依依不舍,但是高峰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没有任何留恋的挥别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