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才说出口的话，苍白虚伪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不是的。”
看着面前猛地站起来的人，秦弘扬身体都震了下。
“既然你不都在乎我，甚至还恨不得毁了我，那我又何必再在乎你的看法你的感受？”
不等秦弘扬回答，顾烟语气一转，自己给出了答案。
“你不知道。不，就算你知道你也不在乎。反正我这个女儿，在你心里，从不占斑点位置，有还不如没有的好。”
“你知道被自己的爸爸当成生死仇人对待的感觉，有多痛苦吗？”
“你能想象当我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亲爸爸做出来的，有多难受吗？”
“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吗？”
秦弘扬很想说，我根本不想生你，是你妈妈坚持的。但对上女儿控诉悲伤的眼睛，他又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能苍白地辩解着：“我……”
“我想着我表现的好，你会为有我这样一个女儿而骄傲。可你根本不会这么想，你只想着是我抢走了你的东西，是我这个做女儿的压在你上头，伤了你的心面子。所以，我表现得越好，你就越讨厌我。你觉得我生来就是跟你作对的，觉得有我这样一个女儿，还不如没有的好。所以，你想方设法地对付我，阴谋阳谋用尽，就想着怎么把我赶出公司，怎么毁了我。爸爸，我以前还从不曾知道，你竟恨我到恨不得世上没有我的地步。早知这样，你当初又何必生我呢？”
顾烟猛地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一样：“人心，生来就是偏的。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表现得再好，都无法跟老天斗。”
“不过，现在我知道自己有多傻了。”
秦弘扬心中像是猛地被人打了一拳，又疼又胀的，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儿，捧着茶杯的手有些轻微地颤抖。
看不出顾烟说这话时的表情，但她的语气中，好似带着点点的哽咽。
“因为你是我爸爸啊，是我记忆中疼我宠我当我把宝贝惯着的人。我总想着，就算你不爱妈妈，不爱这个家，对我这个女儿，总还是有点感情的吧。我想着，只要我保持着现在的状态不变，我们就可以一直和平共处下去吧。我甚至还想过，只要我好好努力，表现得足够优秀了，指不定哪一天，你就会发现我这个女儿的好，心会往我这边偏一点点。”
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秦弘扬心里拼命地反驳着，可是嘴上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明明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闻鉴，可在我当上董事长后，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把你赶出公司。我做的，只是将属于我的东西拿到手而已。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还是放任不管。爸爸，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听到这话，秦弘扬却根本不赞同，他想要反驳。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做得已经够好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还是那么不知足。”顾烟低着头，看不出说话时的表情：“我想多做点善事，给自己积德，给妈妈积德。所以，哪怕知道林珊是那个破坏我家家庭的人，知道她在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事，我也从不曾主动针对过她。知道爸爸你这些年一直在算计着妈妈，知道你一直在利用我们，知道你所有的温柔关切都是有目的的假装，我也从不曾去揭穿你。”
可惜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本性摆在那，就算她真的撒手了，有些人也不会就此罢休的。就像这一次，如果她不是重活一世的人，如果不是她早有防备，换做另外一个背景单纯的人，只怕就要彻彻底底地毁在这一场人为的阴谋中。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一世，为了她在乎的人，她还是很想多积一点德的。
她总想着，只要不是自己主动的，而是被动的自我保护，应该就不算造孽吧。
所以，哪怕明明知道那一家人有多可恶，知道这个男人做了多少对不起妈妈的事，知道他一直在计划着各种阴谋对付自己，她也从不曾主动采取过什么手段。
她担心，一旦自己做了什么触犯老天规则的事，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没收。
有了重生的遭遇，她更加坚信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句话。也相信因果循环，风水轮流转的道理。
她担心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梁柯一梦，跟人说起，梦就会醒了。冷峻沉默的楼臻，温柔健康的妈妈，幸福甜蜜的晓晓，这都是她前世生活中所没有的，也是她最珍贵的存在。她真的担心，会失去这一切。
重生这件事，是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就连楼臻，她都不曾说起。
好在老天很厚待她，大概是觉得她孤身一人过得太苦了，所以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所以，在发生那个意外时，除了死在那两个人手上让她有些憋屈外，说实在的还真没多难受，甚至都可以说解脱了。反正那个世界，她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并不比死去好多少。
前世，她跟这人斗了一辈子，她赢了。但她也没有感觉到多开心，两个她最重要的人，一个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一个却整天想着怎么毁了她。这样的生活，就算赢了又如何？
这一切，顾烟都瞧在了眼里。她并没有想笑的感觉，她只是觉得心累。这个人，是她的爸爸，是赋给她生命的人，却也是带给她伤害最大的人。
他倏然一僵，脸都出现了刹那的扭曲。好在肌肉抖动几下，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模样。
秦弘扬下意识地躲开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伸手去端面前的茶杯，不管不顾地直接抿了口。刚刚泡开的茶水，热气腾腾的，这猝不及防的一口下去，那种口腔被灼伤的感觉，不可言喻的酸爽。
顾烟停下来，看着对面看着依旧温文尔雅只是稍微憔悴的男人，语气一转：“爸爸，你永远不会知道，在知道你跟她的关系的那一刻，我有多伤心。那种不亚于世界崩溃的感觉，真的，感受一次就够了。”
但顾烟哪会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稍稍停顿，又继续说道：“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有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也有世界上最疼自己的爸爸。虽然你工作很忙，妈妈身体不好，我们一家三口出去玩的机会很少，但对我来说也都足够了。可惜啊，理想总是很美好，现实却真的很现实的。”
秦弘扬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开口。
“我记得很多小时候的事情，都是很美好的回忆。回忆中有我，有妈妈，也有你，一家三口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顾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也不管他什么反应，继续说着。
这是秦弘扬万万没想到的开头。然后，他就语塞愣住了。
然后，亲自去泡了茶，倒了一杯放在对方面前：“这是你最爱的明前龙井。记得小时候每次你回家我都会给你泡一杯。因为这样你就会对我笑得很温柔，夸我乖。”
顾烟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坐吧。”
叫出这个名字，都特别的艰难。
“小烟。”
这个发现，让秦弘扬难堪，却又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迎难而上。
那双眼睛，太清澈；那目光，太坦然；那神色，太淡定，仿若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般，连同他这次的不请自来。
然而，只是短暂的几秒，他就落败了。
秦弘扬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那专注的目光。莫名的，他竟突然有了种想要立刻逃走的胆怯。脚步顿了顿，等终于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抬头迎着那道目光看过去。
这一次，听到敲门声后，顾烟就停下了手上正在做的事，正襟危坐地，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个徐步走进的男人。
“请进。”
秦弘扬又岂会看不出秘书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不过他掩饰得很好，神色泰然地往办公室走，只是手却收紧握成了拳头。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不是不报，时间未到而已。
在她看来，顾董对这位前总经理已经够好了。虽然父女俩关系不好，但起码顾董从不曾在工作上针对过他。相反的，这位婚内出轨抛妻弃女的总经理，却想方设法地陷害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一次，甚至狠毒到想要彻底毁了她，让她一无所有。好在，老天还是长眼的，该有的报应总是会来的。最后，一无所有的人换成了这个人。
贪心不足蛇吞象，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后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tina看着他，想起不久前这个人意气风发的模样，想起他理直气壮地推开自己闯进办公室的情形，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不客气，都是我该做的。”
听到这话，捧着茶坐在那的男人立刻站了起来。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因为动作太大水都溅了几滴出来。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失态了，脸有点微微地红，咳嗽一声掩饰了下：“谢谢你。”
“秦先生，顾董请您进去。”
tina这才放下心来。
顾烟看着倒是很淡定的样子，说完之后又继续低头看文件，完全不见半点失态。
“那让他进来吧。”
“那个，秦总，秦先生来了。他在外面，说想见您。”
“嗯？”顾烟本来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见她半天不吭声，抬头看过去。
tina敲门走进办公室，神色有些奇怪。
“顾董。”
秦弘扬这才信心满满地出了门。
男人温暖结实的胸膛去除了林珊的不安，她渐渐冷静下来，将头靠在他怀里，轻声呢喃：“嗯，我相信你。”
秦弘扬摇摇头，迟疑了下，还是走过去将这个看着憔悴的女人抱住：“相信我，会好起来的。”
“不用了。我在外面随便吃点好了。”
林珊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态不对。弘扬正处在最脆弱的时候，正是她可以好好表现的时候。可她一想到面前这个男人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根本就乐观不起来。
“哦。那我给你煮点面吧。家里没菜了，我等会出去买点。你中午回来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到时候我去买。”
林珊有些受宠若惊的。若是平时，她肯定会因为被这样温柔对待而欣喜若狂，而现在，心事重重的情况下，她根本没心思去想儿女私情之类的事情。她在想，秦弘扬没了工作，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这一家子，又要靠什么来生活？
秦弘扬的声音温柔的，像怕吓到人一样。
“嗯，今天要去公司办一下手续。”
秦弘扬则完全不一样，当天晚上他就睡得很好，呼噜声不断。
林珊的样子很憔悴，跟秦弘扬光彩照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知道自家丈夫真的丢了工作开始，她心里就像压了座大山，寝食难安的。
“弘扬，你要出门吗？”
大概是把心里话说出来，没那么大压力的关系。第二天，秦弘扬就起床了，收拾一番出来时把林珊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