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肚的精髓,就在将熟未熟。你熟透了,就变成嚼塑料了,没弄熟,肚子不弄熟能吃吗?你说对吧。”杨锐夹起一筷子牛肚,放进嘴里,享受着咔嚓咔嚓的声音。
王博陪着点头,道:“确实不容易。”
杨锐又吃了两筷子,用筷头点点桌面,道:“别客气,我要的多,吃完了,咱们再点。哎,也就是吃这么几年了,等大家都反应过来了,再想吃就不容易了。”
王博夹了一口,吃了,没什么感觉的点点头。
杨锐撇撇嘴,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以后再想吃口爆肚冯的爆肚有多难吗?”
王博陪笑道:“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就我刚给你说的,爆肚的精髓是将熟未熟,怎么判断将熟未熟?全凭经验,对不对?再往后,大家都浮躁了,谁家的厨师还能三年五年的洗肚子,就仰着脖子看师傅怎么抄肚子?人家有这功夫,早去赚大钱了,所以,再往后,你想吃这么地道的肚子,就难了。”杨锐有些感慨的再夹起一块牛肚仁,又道:“要说羊肚,其实不至于说吃不到,羊肚稍微煮老一点没关系,嫩点也行。牛肚就不行了,用我们的话说,容错率低,偏偏牛肚的素质还不一样,太考究功夫了,越考究,以后越是吃不到。”
王博全看傻眼了,心道:我找的是杨委员吧,怎么像是个有点神经。
转念想想,这位一定是杨委员了,不是有点神经的,不至于把得罪人的事,做的这么彻底。
想到此,王博再次用佩服的神色看向杨锐,道:“您说的是,做事不能浮躁。”
“浮躁不浮躁,由不得你。到最后,还是得靠薪水说话。咱们吃爆肚的觉得做爆肚的是搞艺术一样,做爆肚的,人家还是为了养家糊口……否则,人家给自己人做不就得了,谁乐意天天的呆厨房里。”杨锐说到此处,一拍桌子,大喊道:“再来两盘蘑菇头。”
“蘑菇头没了。”后面传来闷闷的一声回答。
“这就没了?”杨锐看看手表,还没到晚饭时间呢。
后厢没好气的道:“六七只羊才能出一盘蘑菇头,谁不爱吃。”
“我加十块钱小费。”杨锐财大气粗的掏出一张大团结,压在盘子下面。
里面的人更不乐意了,道:“加小费也没有,明天您赶早吧。”
“我预定三盘。”杨锐也不收回钱,再道:“我明天儿再来,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这十块钱,麻烦您多弄点蘑菇头。”
“得。”没人和钱过不去,答应了一声,一会儿,端了盘汤,放杨锐面前,道:“大轴,就是爆肚汤,你配个芝麻烧饼吃,香。”
杨锐尝了一口,果然又香又浓,立即翘起大拇指。
王博看杨锐吃的香,也不由自主的觉得面前的爆肚特别起来。
吃了一会,王博觉得不对啊,堂堂杨锐委员,刚才和我说了这么多话,肯定是意有所指啊。
他仔细想,仔细想,再联系到适才说的浮躁,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您是想说,京西制药总厂,太浮躁,对不对?”
杨锐被吓了一跳,皱眉道:“这哪跟哪啊。”
“您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不是,我就是说,我猜您的意思是想说,做药就和做爆肚一样,要做的地道,就得有学习好些年的心思,不能浮躁。京西制药总厂一下子就想做外国的新药,太浮躁了,是吧。”王博还掏出一个红皮笔记本,写了起来。
杨锐哑然失笑:“我可没这个意思。京西制药总厂的问题是他们选的药不对,不是说他们生产不出来。”
大部分的药的生产工艺都不复杂,生产原本就不是问题。
王博有些失望的道:“这个观点,您已经表达过了。”
杨锐道:“说明我的观点没变啊。”
“但是,现在反对你的人可不少,您就没有其他观点补充吗?比如说,您怎么看待官僚主义和合理监管的分界线?”王博说着自己之前想到的问题,现在的媒体不仅关心时政,而且都喜欢大标题。
“你想采访我?你是哪家媒体的?”杨锐吃着爆肚,一脸的满足,智商却没有全部进胃里享受。
王博不好意思的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京华早报》的编辑王博。”
他双手递了一张名片给杨锐。
其实不是他忘记了,而是因为《京华早报》的名气小,规模小,他做自我介绍,只会让人家看低自己,不如不说。如果是《人民日报》这样的大报,王博早就把牌子挂胸前了,有这样的背景采访,甚至不用去找采访对象,请采访对象到自家报社来都行。
杨锐放下筷子,结果名片看了一下,收入自己的钱包,道:“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问题,两边不靠。”
一看杨锐似乎是回答了问题,等于是接受了采访,王博一下子兴奋起来,道:“您所指的两边不靠是什么意思?”
“你不如说这个爆肚……”杨锐再用筷子指指桌面。
王博眼睛都绿了:“还说爆肚啊。”
“我是举个例子。”
“是,您举。”王博没办法,干脆也夹一块牛百叶,咔嚓咔嚓的嚼。
“你知道爆肚为什么在北@京城才有?”杨锐问。
“为什么?”王博乖乖的配合。
“因为爆肚这个食物,在诞生之初,它就是不上不下,两边不靠的。”
“哦?”
“首先,爆肚不便宜,过去也不便宜,现在一样不便宜。再者,爆肚助消化,虽然不至于说越吃越饿,但要吃不少,才能填饱肚子,所以,穷人他吃不起也不愿意吃。”杨锐将一盘肚仁清空,继续道:“富人呢,也不愿意吃爆肚,因为它是下水,登不上大雅之堂。所以说,爆肚它两不靠,既不是穷人的食物,也不是富人的。”
王博不明所以的看着杨锐。
“我说你的问题两边不靠,是因为官僚和监管,都不是律博定的核心。”杨锐顿了顿,又着重道:“京西制药总厂,它其实也是两边不靠。”
“恩?”王博这下子才来了兴趣。
“官僚是政界的事,监管是商界的事。而律博定,它其实是学术界的事。”杨锐撇撇嘴,道:“你们报纸上说的话,都是些大众论点,但大众论点,能解决学术问题吗?就比如王编辑您,您懂什么叫抗心律理论吗?”
“不懂。”王博乖巧的道。
“是呀,你不懂,你怎么判断抗心律理论是对是错?”
王博无言以对。
“我不是说你,但你们,都是爆肚。”杨锐再夹起一块食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食信是羊的食管,嚼是嚼不烂的,但是嚼起来特别爽,隔着桌子都能听到声音,只是到最后,还得整块吞。
王博听着杨锐发出的咀嚼声,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好想是爆肚。
“杨委员,您说的话,我可写在报纸上了。”王博想起自己的目的,勉强来了一句。
杨锐浑不在意的道:“写就写了。”
“其实,有许多读者来信,都是关心这件事的,我能不能拿给您,您看着回复几篇。”王博趁机多要求了一句。
杨锐瞄了他一眼,道:“我只回答学术问题。”
王博想了想,问:“怎么就算是学术问题?”
杨锐并不解释。
“我找人看过以后,再来找您?”
“随便。”
“在哪里找您方便。”
“就这种地方最方便。”杨锐说过,再夹起一块食信,发出令王博恐惧的声音。
“那……我先回去了,赶明儿,请您看我的报道。”王博告辞离开,匆匆回报社,写文章去了。
就今天的采访,他觉得能拿到更多的读者来信。
杨锐却是坐在爆肚冯的店里没挪窝,只是努力的将桌面清空。
没等这项工程完成,又有一名记者找上门来。
“杨锐杨委员吗?我是《首都经济》的记者……”
“等会,我把钱交了,咱们边走边聊。”杨锐掏了钱,又提醒道:“明天的蘑菇头,三份,您别给忘了。”
“好嘞。”
“走吧。”杨锐招呼了一下《首都经济》的记者,态度和蔼。现在的记者的作风是不坏的,毕竟没有狗仔队的毒害,基本都能像是正常人一样聊天。
《首都经济》的作者则有些疑虑的问:“咱们去哪?”
“我想想啊……”杨锐沉思片刻道:“再吃羊有点不太好吧,吃个豌豆黄?没意思。卤煮也是下水,昨天都吃了……算了,就吃羊头肉吧。”
记者绝倒:“头肉和下水,算是一回事吧。”
杨锐转头,很是严肃的看着他,问:“你是来找茬的,还是来采访的。”
“采访,当然是采访。”
“采访要严谨,下水就是下水,头肉就是头肉。”
“但都是羊的。”
“我倒是想吃牛头肉,现在也没卖的啊。”杨锐感叹一声,安步当车而去。
记者连忙跟上,没等到地方,又是碰到一名同行。
两人互相看看,自然而然的跟在杨锐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