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看仙草郡主,也是个极美的人,面容挑不出一点瑕疵。一张娇媚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她不看你的时候,也给人一直凝视的错觉,只是脸色十分苍白,不见半点血色,想来是大病初愈的缘故。
何当归利用赢茶的特权叫她来自己房里,本是想看一看那块儿玉。听了彭时的故事,才知道玉已丢失近半年了,目前不在仙草郡主的手中。
而且彭时说,他并没把金锁直接交到李仙茜的手中,而是放在一个她每天都会接触的地方,然后又以大夫的身份去公主府拜访,要求为李仙茜治病。他跟第一医药世家有亲缘关系,临安公主瞧他不错,就让他试着为李仙茜诊脉。后来,李仙茜就见好了,还能像从前一样出门玩耍。
“清宁?”李仙茜见她一直发呆,遂出声唤她。
何当归又斟上两杯茶,微笑道:“是这样,我听人提起,淼淼你有块儿能治病的玉,所以想观瞻一番,不知是否唐突?作为一名大夫,我对于一切能治病的东西都非常感兴趣。”
“原来,妹妹叫我来喝茶,原来为的是这件事。”李仙茜舒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前段时间,我和孟七公子的亲事让妹妹你不自在了呢。”
何当归挑眉勾唇:“这是好事,有什么可不自在的,姐姐能来跟我作伴,也是七爷和我的福气呢。”
李仙茜面露诧异,看何当归的表情,竟一点不像作假,真的是无上欢迎的意味。李仙茜娇羞垂头,理着鬓边碎发说:“清宁你可能不知道,我本来定过一门亲,对方是梅家的公子,宁国公主的儿子,我的姨表兄弟。”
“哦。”
“当时双方长辈只是口头约定,不想才隔一年,梅表兄就过世了。”
“……真遗憾。”
李仙茜偏头,冲何当归狡黠眨眼:“我对梅表兄的印象还好,但我姐姐却很讨厌他,说他死了正好。”
“哈?”何当归不明白李仙茜说这话给她听干嘛,双方有这种好交情吗?
李仙茜露齿一笑:“你可能不知道,我姐姐就住在我身体里,我们共用一个身体。身体比较累,所以要睡够两个人睡的觉。”
“……”
“梅表兄死后,宁国公主见我几年都没有再说亲,倒生出点歉意来。”李仙茜娓娓道来,“孟家的老太太,原是梅表哥的亲姑奶奶,梅孟两家一向交好,孟家十一虎在京城又闻名遐迩,跟一般的纨绔子弟完全不一样,深受京城小姐们的爱慕。就这么着,宁国公主才从中间牵了条红线。”
“甚好。”
李仙茜放下茶钟,把脸凑近一些,笑问:“你不害怕我吗?”
何当归摇摇头:“就算你的‘两人共用一个身体’的情况属实,也没什么可畏惧的,我从前也见过这种病人,又或者你们相处得宜,根本不觉得这是病。”害怕的事,就留给孟瑄去做吧。
“真的!你见过这种病!”李仙茜一把抓住何当归的手。
“千真万确。”
“‘他们’如今还在人世吗?”
“还活着,不过病人要求为‘他们’的病例保密,我不能向郡主透露。”
李仙茜松开何当归的手,闷闷地坐了一会儿,郁郁寡欢地说:“其实我也不愿跟双胞胎姐姐用同一个身体,可是她缠着我不放,我有什么办法呢。先前有玉的时候,她倒是愿意住在玉里面,现在玉没了,她又回来了。”
何当归冷眼旁观李仙茜,初见时觉得她典雅大方,相处下来又觉得带点稚气,这就是真实的她吗?
离奇消失的玉,奇怪的仙草郡主。
“我娘把我保护得很好,外人从来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李仙茜拄着腮帮,苦恼地说,“后来宁国公主让人拿着我的八字和孟七公子对,批字的是天机子齐道长,说是绝配。要不我们家还未必乐意跟孟家联姻呢,听说孟家的家法忒不近人情。”她挪凳子到何当归身边,悄声问,“好妹妹,孟瑄这个人怎么样?你跟我说说,行不行?”
何当归一怔,李仙茜这是出嫁前忐忑不宁,来找她问相公的?可她没收到李仙茜要过门的消息呀。
“孟瑄他……总体来说还不错。”
“怎样不错?”
“他……武功好,人不凶,和郡主你一样,整天睡觉。”何当归歪歪脑袋,“其实我跟他也不熟,我嫁过去第二日,他就离京办公务去了。”
李仙茜听完,毫不掩饰失望的表情。她在公主府让人打听孟瑄,得到的回复也是常年不在家,军营里长住,一听就是个很无趣的木头。让她严重怀疑,女人嫁了他就跟守活寡差不多,万一哪天他战死沙场,就真变成守活寡了!
再看一眼何当归淡然如风的神情,丁点儿没把她当成情敌,分明是对孟瑄毫不在乎。这也间接印证了,孟瑄半点都不讨女人喜欢。
“我听说……”李仙茜又趁趁地问,“彭时是你的表兄,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彭时?何当归心底暗笑,她叫李仙茜来饮茶,想问的事一件没问出,对方倒从她这里挖起消息来了。彭时说他对李仙茜感兴趣,那助他一把又何妨。
何当归笑眯眯地说:“彭表兄是个有才干的人,他自幼好学,游历四方,还从罗老太爷那儿学得了三清针法,医术也十分高超。”
“你跟他很熟?”李仙茜紧张地问。
“不熟,”何当归摇摇头,“只是他小时候在扬州念过半年书,我也念同一所书院,听人说他的功课顶尖儿,深受女学子仰慕。不过他眼光高,非倾城佳人,金玉之质的女子不娶,所以二表兄都成亲了,他还未娶。”
李仙茜颔首,若有所思地愣了一会儿。
说着话就过了酉末,一室烛火都点起来,何当归留李仙茜一起做绣活,李仙茜推称乏了,起身告辞。
何当归自己在灯下打起珠络来,给孟瑄打了个络玉的套子,又想着她还从没正经送他什么东西,寻常的妻子肯定要费心把丈夫收拾得衣履光鲜的,她在这些上面却从不留心。孟瑄也大大咧咧,没跟她计较过什么,也没要求过什么,这算不算他的一项优点呢?
想起孟瑄呼呼大睡的憨样,双颊睡成淡淡的粉色,她的唇边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注意到的笑意。
昨天燕王妃给了她两匹很好的上用蚕茧绸,这里的针剪丝线都齐全,不如就试着剪裁,给孟瑄做一身衣服吧。能穿就穿,不能穿就让他在家里穿。
虽然她从没学过剪裁,不过能有多难呢,像她这种聪明人,无师自通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微微一笑,自信满满地手持剪刀走向茧绸……
小半个时辰后,一匹没开过剪子的上好水绿绸缎,被她剪的七零八碎。
一开始,她想给孟瑄做一件长袍,外套一个小褂,动手之前,她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孟瑄一身绿袍的风流形状。簸箩里有现成的男装纸样子,摆在布上,只需比着铰就行了。不知怎么搞的,这么简单也让她铰错了袖子,于是长袍没了袖子。
接下来又没了腰,没了腿,最后,孟瑄没有了袍子。
何当归拿手绢儿擦了擦汗,聪明地想到,这么好的绸子浪费了可惜,这些碎布还可以填枕头、纳鞋垫、做帽子。
对了,她会做帽子!就给孟瑄做一顶好看的帽子吧,他还得再回北方,那个地方冷,正用得着帽子!剩下的布剪成碎条,掺上白菊花,孟瑄那么喜欢睡觉,给他装个枕头!
正要再动剪子,突然她听见外面很吵,隔着窗子一望,见火光明耀闪烁,不像是灯火或者炭火一星半点的光。接着,就听见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她丢下剪子出去看,走水的是北面三间厢房,那里住的是牛温兰,之前何当归拎着水桶途径那间厢房的窗户,看到朱榴然也在那儿,跟牛温兰一人一支画笔,有说有笑的。屋里有两个人醒着,怎么突然就失火了?
何当归还没走近,就被蒲草拦住了:“郡主,那边很危险,你绝对不能过去。王妃让奴婢服侍您,就是担心您会有什么差池。”
“此话怎讲?”何当归皱眉看她,“燕王府一片宁静,又有侍卫把守,会出什么差池?”
蒲草面露为难之色,双手把何当归往屋里推。“您出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在屋里等着吧,求您了。”她越是这样,何当归就越感到奇怪,再不肯回屋,要去火场看看情况。
两人争执之间,那边的火光渐渐变小,最后终于扑灭。
领队救火的是王府管事,那人率领一帮穿净服的侍卫救完火后,就悄然无声地退走。过了没一会儿,一个打扮浓艳得夸张的中年妇人,扭着腰肢走到烧毁的屋子外面,听取下人汇报。
何当归和蒲草也过去看情况。蒲草悄悄告诉何当归:“王妃入宫未归,这一位是方侧妃。”何当归在远处打量一眼,心道燕王殿下的品味差距真大,从高贵清雅的燕王妃,到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他左拥右抱的时候,怎么调整得过来?
“戌时一过,东厢的大门就落了锁,”负责锁门的王嬷嬷跪在地上,向方侧妃报告着,“老奴听说外院分发米糕,于是就离开了片刻,谁知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东厢就出了大事。”
蒲草又为何当归解释:“这是在追究失火责任。”
“不是屋内着火吗?”何当归疑惑,“应该是屋里的人没管好灯烛造成的吧。”
“但是王嬷嬷把门锁了,又带走钥匙,救火队进不来,这就是她的责任了。”蒲草说,“这种情况,在王府里至少要被罚鞭笞。”
果然,浓妆妇人让人把王嬷嬷拖出去鞭笞四十,王嬷嬷吓得瘫倒于地,连呼饶命。几个人上来拖她,一时拖不走。
“火灾中有人受伤吗?牛小姐人呢?”何当归轻声问蒲草。
蒲草尚未说话,里面进屋搜索的人已抬着门板出来了,门板上躺着一个乌漆漆的人。看那身形打扮,是个穿着华丽的少女,头上戴着金簪子,应该是位主子。
有个打扮体面的蓝衣女人排众而出,上前说:“牛小姐不是烧死的,脸上是一层黑灰,鼻子里也全是灰,很有可能是熏死的。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发现她的时候,嘴里还塞着布,可以肯定,她是被人害死的。”
方侧妃听完,忧愁地说:“这可怎么好?王妃留牛小姐在王府做客,现在却被人害了性命,事情发生在王府,太傅牛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蓝衣女人坚定地说:“没有别的法子,如今之计只有找出凶手,绑送到官府处决,才能平息牛家的怨愤。”
这时,第三间屋子里也用门板抬出一个人,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第三间屋子被烧得情况最轻,那个丫鬟虽然被熏得一脸黑,但只是剧烈地咳嗽着,还保留着清醒的意识。
“桃红,”蓝衣女人上前问,“你家小姐晚上一个人在屋里吗?有没有人来找过她?”
丫鬟咳嗽得掏心掏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蓝衣女人叹一口气,温婉地劝说她:“如果你看见什么,就赶快说出来,我们好报给官府去查。现在你家小姐死了,她只带你一个丫鬟住这里,火事出来的时候,大门也是锁着的。如果你不说清楚,那我们只好把你送去应天府刑讯了。”
丫鬟目流清泪,捂着嘴咳嗽连连,一双小鹿样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满是惊恐的光。她侧卧在门板上,视线在一大圈围观的人脸上缓缓溜过去,最后伸出一根指头,哆哆嗦嗦地指定了……
何当归!
众人的视线焦点刷地产生转移。
“我?”何当归奇怪道,“我一直跟仙草郡主在房里说话,她才离开的。我只在房里做女红,从未来过牛小姐的房间。”
“不好了,不好了!”
何当归话音刚落,有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仙草郡主掉小镜湖里,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