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城了,城门口比之往常严格了不少,连城郊那些日日进城卖菜的菜农都要接受极为严密的检验,像完颜肃这样庞大的队伍,必然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离着城门还有几丈远的时候,门口的士兵就过来盘查了。
虽然完颜肃已经将马车装扮成一队商人车队,其中三辆马车还特地装满了香料,以期掩盖掉冷长熙的伤口散发出的血腥味,而完颜肃一行人也做了伪装,却还是逃不过城门守卫尖细的眼神。
“这个马车里的人,下来。”
秦玉暖端坐在马车里,冷长熙身子微微向前,手中的短剑已经出鞘,随时准备与马车外的人拼死一战,秦玉暖拽着冷长熙的衣袖,只想让他放心些,最近的冷长熙,着实有些过度敏感了。
外头是完颜肃谦卑的话语:“官爷,这里头是舍妹,如今患有眼疾,见不得光,还望官爷体谅。”
“这可由不得你,”领头的守卫朝后指着那排着队列的马车道,“大家规矩都一样,都要下车检查,没得道理你是例外。”说罢,就示意身边的小兵上车检查,却被完颜肃举臂拦下。
“官爷,大家都是出来做买卖的,只求个安宁,舍妹的确不方便见人,还请官爷见谅。”边说,完颜肃一摊手,一锭闪亮亮的足银银锭就放在掌心,递到这领头的守卫手边:“就当,请弟兄们喝茶的。”
领头守卫冷着脸一笑:“对不起,没这个道理。”
秦玉暖在马车厢里听了个清清楚楚,很明显,没有官爷不吃腥的,只能说明,这回司马锐是下了死令一定要找到他们了。
完颜肃还要和这守卫死磕,他有这样的经验,毕竟这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只要说足了好话,和他死赖,守卫自然会经不住诱惑。
两人正是牵扯之际,马车帘子却突然打开一个小角,继而一只皓白素净的手腕自帘中探出,手上还戴着北狄女子特有的银镯子,袖口绣着北狄女子最爱的格桑花,随之,一个身姿灵巧的年轻女子自马车上跃下,戴着银铃般的嗓音。
“哥哥,既然官爷要看,就给他看好了。”秦玉暖头戴一个黑色帷幔的斗笠,可语气却是活泼无比。
“谁让你下来的。”完颜肃故作嗔怪,低声一句,“回去。”
领头的守卫当即拦下:“既然姑娘都出来让我们看了,那有何不可。”说完,便上前撩开秦玉暖的斗笠,完颜肃欲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斗笠落地,领头的守卫睁眼要看秦玉暖的容貌,却是被秦玉暖脸上麻风一样的疹子给吓得连连后退,完颜肃极不好意思地替秦玉暖重新将斗笠戴起,连连道歉道:“官爷,瞅瞅,真是不好意思,忘了说,舍妹除了有眼疾外,还感染了麻风。”
几个前来查探的守卫闻之争相后退,一步不敢向前,其中一个最具凶相的更是恶狠狠地道:“这个北狄莽夫,怎么不早说,你家妹子都成这样了,还让她出来吓人作甚。”
完颜肃赔笑道:“女儿家说出了麻风终究是不好听的,舍妹爱美,让大家见笑了。”
为首的守卫冷喝了一声:“既然得了麻风就好好呆在马车里头吧,放行。”
完颜肃的车列得以安全通行,秦玉暖坐回马车,取下冷长熙昨夜以防万一提前做好的带着麻疹的人皮面具,能躲过这一劫,实属侥幸。
可冷长熙的眉头,却一直久凝不散。
“你在担心什么?”秦玉暖企图抚平冷长熙皱起的眉头。
冷长熙冷静地分析道:“我只是在想,若司马锐真的下了那么大的本钱找我们,这城门的守卫为何会如此轻易放行?”
“许是真的被我的容貌给吓到了?”
“麻风不是鼠疫,不是一碰就死,他们没必要为了这个疏忽职守。”
“你是觉得……?”
冷长熙微微欠了欠身,轻手轻脚地替秦玉暖取下敷眼睛的白纱,秦玉暖的眼睛已经在冷长熙的细心照料下已经有些起色,只是还见不得强光,冷长熙一直想着待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定要替秦玉暖请个好大夫治治,但秦玉暖自己清楚,在她重生以前,这个身体日夜为了窦青娥母女劳累,缝补绣品,眼睛早就劳损过度,落下病根了,只是过去没有机会激发。
“走一步看一步吧。”冷长熙替秦玉暖用干净的素绢子擦干眼角流出的血水,“还是要找个大夫看看。”
马车已经行到城郊,城郊那带着新鲜树叶上散发的水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觉得无比地清醒神朗,秦玉暖忍不住将车窗帘子撩开一个小角,却看到马车突然停住。
外头没有动静,秦玉暖下意识地便摸上了藏在马车垫子下的短匕首,这是完颜肃前几天给她防身用的。
“长熙?”秦玉暖伸手去摸索着冷长熙的手,却发现冷长熙已经不在马车里,而马车外头,接二连三地已经传来呻吟和惨叫声。
隐约间,秦玉暖似乎还可以听到长剑飞快地出鞘,刺破皮肤的轻微声响,空气里,突然弥漫了浓重的铜臭味,那是,血的味道。
接着便是完颜肃爽朗的赞叹声:“大齐的将军果然身手不凡,我们才发现有人袭击,冷将军就已经将他们一一解决了。”
冷长熙的冷冷的声音慢慢朝着马车靠近:“早有准备罢了。”他边说边急着过来接应秦玉暖。
秦玉暖撩开马车帘子,才探出手,右手就被冷长熙紧紧握住,冷长熙继而伸手一揽,就将秦玉暖自马车上抱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秦玉暖敷眼睛的白纱已经取下,约莫可以看得清眼前的光景,模模糊糊地看到地上一大滩血迹,躺着四个尸体,手边还是大齐内侍特有的短剑。
完颜肃一边命人处理着尸体,一边应着秦玉暖的话:“想来那城门的守卫当时只是欲擒故纵,虽然放行了,却一路跟了过来,只怕这只是先前分队,之后,还会有人。”
冷长熙接过话头:“当时我便觉得那领头的眼神极为精明,他一直盯着我们的马车在湿泥地上走过的痕迹,估算着我们马车的载重量,我们那些装香料的马车没问题,可是我和暖暖的马车却早就引出了他的注意,他将暖暖引出来,为的不是看暖暖的真实面目,只是想看,这马车上是不是藏了人,他们要找的,是我。”
“难怪。”秦玉暖感叹道。
冷长熙朝着完颜肃拱手道:“完颜皇子,你将我和暖暖从困局中救出来,我十分感谢,可如今,我二人再与你同行只会不断地招惹来更多的麻烦,若是完颜皇子看得起,便只借我两匹快马,我和暖暖单独而行,就此别过。”
完颜肃微微敛眉:“可是我答应过好伙伴,要送你到北狄边境。”
“不必了。”秦玉暖断然谢绝道,“我听长熙的。”秦玉暖信任冷长熙的一切决定。
完颜肃再欲阻止,秦玉暖已然是心意已定:“完颜皇子的恩情我已经用三条商路和所有的粮草生意报答了,往后,只待有缘再见。”
完颜肃一哽,还未做出表态,冷长熙已经挥手砍下了马车缰绳,从前头四匹快马中牵了两匹枣红马出来,选了其中温顺些的一匹,将缰绳递到秦玉暖手上。
“完颜皇子,就此一别,还望保重。”
冷长熙扶着秦玉暖上马,又自行跃马而上,就在完颜肃欲阻又不知如何留下二人的时候,就已经驾马而去。
完颜肃身边的小厮阿达立刻上前问道:“殿下,追吗?”
完颜肃深吸了一口气:“算了,反正我们终究还会再见的,不急,我一点,都不急。”
秦玉暖眼有疾,行得不快,大约半日,在一片较为阴凉的树林里歇下休息,秦玉暖才开口问道:“为何突然不信完颜肃了?”
“我不是不信他,”冷长熙替秦玉暖拾来一片芭蕉叶,替秦玉暖遮挡阳光,“只是,我发现,他给你治眼睛的药,只会让你的眼睛愈合得非常缓慢,我猜他应该不是想要害你,只是想将你长时间地留在身边,我不喜欢,而且,他们的队伍实在是太庞大了,虽然是个保护,可是长此以往,只会引来越来越多的注意。”
秦玉暖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完颜肃留她的目的,可她已经不想去多想,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你之后准备去哪?”秦玉暖挽着冷长熙的手臂,柔声道,“算了,反正不管你去哪,我便去哪。”
冷长熙摸了摸秦玉暖的头道:“司马锐已经封锁了大齐和西夏的所有往来关卡,我们要先入北狄,再辗转入西夏,如今能帮我们东山再起的,只有一个人。”
冷长熙微微眯眼:“西夏国国君,景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