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还真是快。”秦玉暖低吟了一句,合衣起身,招呼了满儿让她将李萋萋带进来。
不一会儿,房门又开了,李萋萋今日着了一身茜色滚边袄裙,发髻挽得松松的,不似那些贵妇人的精致,反倒是带着一股子美人风流的味道,也是李萋萋年轻,这样打扮起来只衬得人愈发娇媚动人,若是换了窦青娥这样美色渐衰的人,倒是不伦不类的。
而秦质,图的不正是李萋萋的年轻吗。
“李姨娘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满儿,还不去斟茶。”秦玉暖一边寒暄,一边拉着李萋萋坐在榻上。
“不必了不必了,”李萋萋笑着摆摆手,在秦家院子里被那些尔虞我诈浸润得久了,李萋萋的眉眼里的顺从似乎更多了,她轻声含笑道,“其实我这番前来,还是为了一件老事情,只是不知道,三姑娘还记得不记得。”
“哦?什么事?”秦玉暖故意躲开李萋萋略带炙热的目光。
李萋萋哽住了,半晌才继续忸怩道:“我在建州的姐妹来信了,说是苏家今个儿不大安宁,苏府外头都挂起了缟素白花,我想着苏家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苏少爷也一定要赶回去,我想在苏少爷离京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李萋萋说着说着,当真就低头抽泣起来,啪嗒掉落的泪花浸在帕子上,似一朵缓缓绽放的雏菊。
“我记得这件事,我确实答应过你的,”秦玉暖点了点头,可语气却并没有那样悲伤凄婉,“这样吧,半个月之后,我自有安排。”
李萋萋眼眸突然一亮,她抬头道:“三姑娘也会跟着一起去吗?”
秦玉暖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动,点头道:“自然,我也想去给表哥送送行。不过,李姨娘,内宅波涛汹涌,我从来不会无条件地去帮一个人,你要记住,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是要还的。”
李萋萋识趣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起身之际,秦玉暖却是突然开口道:“李姨娘身上,好香啊。”
李萋萋半是疑惑地回过头,她在府中这些日子也知道不少事,这位庶出的三姑娘自小便嗅觉灵敏她也是听闻过的,心脏微微收紧了几分,面上却笑若春花:“三姑娘鼻子真灵,我前个儿换了种香露沐浴,老爷也特别喜欢。”
“哦?”秦玉暖似乎又仔细嗅了嗅,反问道:“是凝香露?”
李萋萋眉眼一紧,拳头不自觉地攒成了一团。
秦玉暖偏偏头继续反问:“还是哪一种西南产的竹叶炼成的香露?”
李萋萋的眼神开始飘忽起来,手也不自觉地在身前来回游走。只听到秦玉暖和婉地一笑:“还是猜不到,李姨娘必然是用了什么古法方子,也不好告诉玉暖吧。”
李萋萋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她似乎不懂这个三姑娘来这样一招是在做什么,却也立马恢复了笑颜:“哪有什么秘方,三姑娘这样帮助萋萋,若是三姑娘想要,明个儿我就派了丫鬟送几瓶过来,都是寻常的花汁做成的香露罢了。”
秦玉暖笑笑道:“玉暖不过是说说罢了,姨娘不必记在心上,玉暖素来不爱用那些胭脂水粉的,不必费心了。”
李萋萋离开后,满儿便端了热水进来替秦玉暖梳洗,黑亮如黑瞿石的长发似绸缎一样铺展开来,满儿细心地替秦玉暖取下发髻上的八宝玲珑钗,慢慢地梳理着秦玉暖的长发。
秦玉暖抿了口托盘里用来漱口的花茶,清香的茶水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儿被秦玉暖下口吐在了另一个干净的痰盂里。
“是她没错了。”秦玉暖突然说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前在我屋子里放蛇的人,就是李姨娘没错了。”
满儿手一顿,心里似乎泛起阵阵凉意,想到上次那条吐着蛇信子的剧毒竹叶青,满儿还心有余悸。
“那天只有她来过我的院子,而且方才我先问她身上的香气是不是用了凝香露的时候,她眉头皱紧,手也握成了拳,这是隐忍着愤怒的表现,李萋萋她年轻,而且生得这般美貌,凝香露有催情的作用,她自信靠她自身的本事就可以栓住父亲的心,所以她不屑用,我这样说,简直就是讽刺了她固有的魅力,所以她怒了。”
秦玉暖简单地将长发束成一股,用丝带扎稳了,回头继续对着满儿说道:“可当我问起是不是用了西南产的用竹叶炼成的香露,她眼神闪烁躲避,纵然她想隐藏心里头的不安,可是就在那么一瞬间,她还是流露出来了,竹叶青是西南特有的蛇,李萋萋是建州来的,建州偏西南,她能弄到,不奇怪。”
最细微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幸好秦玉暖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相信过这个红尘之地出身的女子,如今更是凭李萋萋两种看似无差异却迥然不同的反应判断出了她的猫腻,只是,李萋萋如今在太尉府里势单力薄,她为何会突然与自己作对。
只是疑惑了片刻,秦玉暖便就找到了答案,答案很简单——她找到了一个更好的靠山。
“奴婢早先便觉得李姨娘有些奇怪,真是没想到……。”满儿下意识地抚着胸口。
“傻丫头,”秦玉暖用食指点了点满儿的鼻尖,“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了去了,我们行得正做得直没有做亏心事,那些人来撩拨我们,那是他们自己吃亏。”
晚些秦宝川从顺昌院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的灯火还亮着,廖妈妈怕秦宝川肚子饿着了,特意在灶上热了碗热腾腾的汤圆,秦宝川一边大口吃着粘糯美味的汤圆,一边和秦玉暖讲着今日父亲都考了他哪些功课。
这是秦质第一次这样关注这个庶子,秦宝川显得也有些受宠若惊,有些兴奋,说到痛快的地方,还忍不住跳下椅子来,学着秦质的模样,指指点点,一旁的廖妈妈看得心惊肉跳的。
“小祖宗欸,小心些,莫被这汤圆里的热汤给烫到了。”
“姐姐,你知道吗,父亲考到一半,突然点了点头,说识字识得挺多的,可以开始看《山川志异》了,然后我说,父亲,《山川志异》宝川半年前就已经读过了,父亲的惊讶得啊,嘴里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秦宝川一板一眼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哪有那么夸张,”秦玉暖在一旁边替宝川吹着汤圆,一边笑道,“再说了,半年前你看《山川志异》的时候大半的字都不认识呢,你这是在父亲面前吹牛了吧。”
“所以啊,前几日宝川又将这本书拿出来好好再读了一遍,收获不小呢,父亲当场还考了我几条大河大江的名字,我都说对了。”秦宝川长大了口,等着秦玉暖喂汤圆的样子依旧是那么稚嫩,可这口气,俨然似一个十分老成的书生。
“你懂事了。”这一刻,看着宝川活泼上进的样子,秦玉暖只觉得这一阵子,所有的冷枪暗箭,尔虞我诈,阴谋阳谋都是值得的,她所有的苦心和谋划都是有回报的,她隐忍和生冷了许久的心,终于熊熊地暖了起来。
秦宝川是个乖巧且敏锐的孩子,他很快就觉察出了秦玉暖眼眶里闪过的欣慰和不舍,他站直了身子,慢慢抱住秦玉暖有些纤瘦的腰身:“姐姐,是不是宝川明日就要开始上族学了,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姐姐身边了,姐姐舍不得宝川?”
“舍不得是舍不得,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天天黏在家里的,宝川,你个小男子汉了,姐姐更希望你去担当,去努力,去承当自己应当承担的那份责任。”一想到前世,秦宝川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秦玉暖难免有些伤神,而如今秦宝川要早出晚归地去上族学,来回的路上,书院里,太多可以让对方下手的机会了,她的一颗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既要让宝川能够外出上族学,又要保证他百分之百的安全,虽然廖妈妈让黄大石辞了木匠的活专门来保护宝川,可廖妈妈一家已经为自己付出了太多,若是真有贼子贼心,欲行不轨,恐怕连黄大石的性命都会搭进去,秦玉暖还需好好想想长久的对策。
这几日,太尉府风平浪静,七皇子司马裘是否回宫的争议最终以七皇子年龄未满而告终,秦质也是落得清闲,每回抽空便会询问一下秦宝川在族学的表现,每次,都没有让他失望。
窦青娥远在国安寺,秦云妆每日都会托着管事的捎些什么东西过去,叶三原本是账房的管事,早些被撤下了,如今也只得充当跑腿的路夫,秦临风日日被禁足在院子里倒也老实下来了,偶尔下棋,偶尔练剑,也没挑起什么事端。
太尉府就像一望无际深海,平静之下,总是会有暗流涌动。
很快就到了秦玉暖与苏成海说好送别的日子,阳光似乎格外眷顾这条偏僻且宁静的山道,洋洋洒洒地洒了半路的金黄,一辆低调潜行的灰黑色马车静静地驶过这条无人的山路,而就在几百米开外,还有另一辆稍大一些的马车慢慢地跟在这辆马车后面,赶车的马车夫是个老手,极稳妥地掌握着不远不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