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宪觉得这世界实在太小了。
小到碰个瓷儿都能碰出来个熟人。
这人,就是此前去滨城搞卫生巾营销时候,在5776列列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幻想着成为一代气功大师,在火车车厢里边练中华养益功的那个……
叫什么来着?
哦。
李金生!
其实萍水相逢这么个人,李宪肯定是记不住的。
之所以让李宪对这个人记忆颇深,是因为当时在滨城站下车之后,这个在火车卧铺里边这人给李宪疯狂洗脑的家伙,给家里打的那通电话。
在电话里,面对老婆的哭诉,这家伙自称要学成神功,然后开宗立派让家里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
当时李宪还寻思来着,这人到底日后能变成什么样儿。
没想到,一晃眼儿两年过去了,这家伙看来神功未成。
咦?
这么说或许也不对。
刚才这人捂着口鼻,又没戴眼镜,李宪没认出来。现在看清了相貌,李宪哈哈一笑:“李大哥,你这气功大成了?”
很明显,李宪还记得李金生,但是李金生却早已经忘了这位当初在火车卧铺里边结识的路友。
他茫然的看了看李宪,忘了自己此时“身负重伤”,道:“你是……?”
“李大哥,我呀!”李宪眼珠一转,不顾李金生的挣扎,一把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你忘了,当初你在火车上传给了我一套中华养益功呢!哎呀我跟你说,当时回家之后我埋头苦练,用了一个月就有了气感。后来练了一年多,你猜怎么着?”
李金生卡巴卡巴眼睛、
李金生之前是鸡西的一个中学老师,后来迷上了气功,辞了工作加入了当地的气功协会。天南地北的听报告,研究中华养益功。
常年在火车上跑,倒是给挺多人传过功。面前的这个看起来混的不错的小年轻,他没想起来。
不过听面前这个小年轻说的笃定,他倒是信了八成——火车上传功这事他没少干。
于是,他茫然的啊了一声,“你怎么了?”
李宪狠狠的挥舞了一下右手,“我练成了麒麟臂!”
“麒麟臂?”李金生一脸懵逼——中华养益功里边儿,有这个成就?
小伙儿你是不是练差了?
李宪没给他机会反应,低头叹了口气,“当时麒麟臂大成的时候,我这右手比左手足足粗了一圈!那力气大的连我自己都害怕!这么粗的钢圈线,我一只手就能给他撸直!可惜啊,后来练左手的时候,练废了经脉,现在倒是秃噜回去了。李大哥,我错了,刚才我还以为你是碰瓷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这是在用汽车练功啊!”
“啊……?”李金生再次懵逼。
老子就是来碰瓷的好嘛!
就在他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李宪已经将那几个分开人群挤到了近前的急救大夫和护士拉了过来。
“热情”的引荐到:“这位就是中华养益功龙江协会资深会员李金生大师,你们快帮他看看,这次修行破没破身?”
那大夫和俩护士刚才听李宪一阵咋呼,都已经明白了——感情又是个脑袋上有包的。
早几年的气功还好,虽然电视上那些气功大师做带功报告的时候跟变魔术似的。不过练气功的人总归还按照正常的路子。
打个比方说就是,刚开始练气功的那阵儿,人们都走的是武侠路线。
可是近两年,随着各门各派兴起,气功类别逐渐繁杂,一股浮夸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行其道。
现在人们再练气功,已经从武侠风格变成了科幻风格,甚至有点儿向魔幻风格转变——脑袋上顶着大锅,说是要接受宇宙电波,这特么多吓人啊这个?
气功这东西,糊弄糊弄普通大众可以。糊弄一些专家,泰斗,学者,领导都可以,可是对于基层的医护人员来说,这东西他们倒是拎得清。
要是气功有用,还要医院干什么?
干脆把所有医院都改成气功协会好了嘛!
带着一些鄙视,那大夫走到了李金生面前,将他的帽子除下,又脱了大衣,逐个检查了一通,便对身后的护士一招手。
“咋样?”李宪忙将其拉住,“大夫,李大哥破没破功?”
大夫翻了翻白眼儿,“没破,不过我建议你们还是去医院做个x光片看看。别再整出什么内伤没发现,整出走火入魔的事儿来。”
一听大夫这么说,周围看热闹的发出了一阵低呼。
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瞪圆了眼睛:“练气功的ne呀!让车这么撞了一下都没事儿?”
一个手里拎着菜篮子的大妈眼睛里冒着小星星,热切的迈了个小碎步:“小伙子,你练的是啥?回头我也去练练看,这太厉害了这!”
一个满头银发,负手而立的老大爷点头赞许:“小伙子有前途啊!想我三年之前练的天柱养气神功,马上就要小成,一次入定的时候被我们家的狗打断,前功尽弃。唉……”
不理周围群众的掺和,李宪连忙点头:“要的要的。”
在李金生的茫然之下,李宪将其拉到了救护车上,驱散了围观群众之后,带着民警一起,奔去了医院。
一套x光片下来,李金生被告知除了腿部有点儿软组织挫伤之外没有大碍。李宪给开了点儿红伤药和三七片后,热情的将其拉到了民警身边。
当着几个已经信了邪,深深佩服起这位“力能抗车”神人的民警,李宪笑眯眯的将药放到了李金生的手中:“李大哥,药您拿好。”
“啊……”李金生接了药,嚅动了一下嘴唇。
还没等他说话,李宪脸上的笑容,没了。
将手里的x光诊断往民警手里一拍,李宪图穷匕见。
“现在你没事了,咱们是该说说你突然窜到路上造成交通意外,造成损失的问题了吧?”
啊?!
捧着红伤药,李金生张大了嘴巴。
李宪冷冷一笑,眯起了眼睛:“咋地?你闲的五脊六兽跑马路上找车练气功,现在就腿上擦破了点儿皮没事儿了,我车撞那逼样,不用赔钱呐?”
碰瓷儿?
老子今天教你做人!
一旁,几个民警神色一凛。
看见李宪翻脸,他们才忽然想起来,这次出来不是看热闹的。
刚才在现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通过刹车痕迹有了初步判断,现在李金生没事儿,事实基本已经清楚,车祸的原因就是路上突然出现行人,驾驶员紧急避让引起的。
这事儿,是的追究责任。
看着众人将目光齐齐的放在自己的身上,李金生膝盖一软。
“老弟!你饶了哥吧!哥……哥这也是实在没钱,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有这么一出啊!”
……
李金生确实拿不出钱来了。
前两天为了坚定修行气功的决心,他辞了老师的工作一门心思的入了气功协会。
男人不在家,家里边孩子外加爹妈,全都指着在纺纱厂工作的老婆那微薄的工资过活,欠了一腚的饥荒。
而在这两年之中,他天南地北的参加气功协会的活动,看气功大师做带功报告,买那些修行磁带书籍,车费杂费的花了不老少。更是让本就四处漏风的家里头掉了底儿。
老婆受不了这种日子,气得直接在电话里说了离婚之后,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但是就这,也没断绝掉李金生修行气功的决心。
直到有一次在参加中华养益功真传弟子带功报告的时候,无意之中看到了那所谓的脚踏火炭,目力弯勺和空手接开水的把戏。
他才对自己走的这条路,彻底绝望。
可回到家中时候,妻儿早已经远走,父母不认这个儿子,家里房子被卖了抵债,之前的单位也拒绝接收。
练了两年气功,李金生悲哀的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得到不说,混到最后,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无奈之下,为了过活,他便学着在南方参加活动的时候,在大街上见到的碰瓷儿讹诈。
想以此弄笔钱来,租个房子,再去把老婆孩子接回来。
医院旁边的面馆之中。
李金生捧着个硕大的海碗,啼哩吐噜的吃着面条。
一碗三块五毛钱加量的牛肉面,愣是一碗没够。
“不是我说你,你这么碰瓷儿,就不怕被撞死?”李宪给他递了杯热水,拧着眉头问到。
得知李金生整个浪放榨汁机里也榨不出二两香油,李宪也就免了让他赔偿的念头。
车上了保险,就算是不上保险,面对这样的人,你也没辙。
索性,就这么着了。
李金生接过热水,尴尬的对李宪道了声谢。
合着热水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才不好意思的一笑,“没事儿、我有分寸。”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然后将裤管卷了起来:“瞅瞅,棉裤,两层!”
然后又将军大衣的扣子解开,指着里面那层厚厚的棉袄:“一样的,两层!”
再之后,他拿起了那顶油乎乎,都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狗皮帽子,对着面馆那同样油乎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长条板凳用力的敲了敲。
咚咚!
两声闷响传来。
这倒不用他解释了。
这东西李宪熟悉。
狗皮帽子里本身就是加了钢圈的,而李金生这顶,看样子得是祖上传下来的,帽子里的头油就得一寸厚,不知道熬死了李金生祖上几辈才能盘成这样。
这狗皮帽子的安全系数,怕是直追f1赛车手的头盔。
这么一身装备,除非坦克来了正面碾压过去。
不然凭这套防护力度,想被汽车装出个好歹来,还真特么挺困难……
“没办法,头一次干这个,怕掌握不好力度。”
看着李宪哭笑不得,李金生用脏兮兮的手背蹭了蹭溅到眼镜片上的面条汤,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