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晴先带杨、柳二人去吃饭,柳敬亭开机之后,开始处理短信和未接电话,徐晴一旁笑道:“你有这么忙吗?”
杨丽璐扭头看了柳敬亭一眼,淡淡接道:“他又参加了《脑核引力》举办的那个推理世界杯。”
“难怪,你还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柳敬亭苦笑一声,说:“不是那个事,是黄蓉头上那条金带的问题。”
“还在纠结?”徐晴皱眉。
“这是抽象思维和具象思维的一次冲突,文字描述‘头发上束了一条金带’可以给读者营造一种想象空间,具体做演员造型的话,还是要灵活调整的。”
徐晴笑道:“他们太重视你的意见,这也是一个问题。”
“所以,开完会,晴姨您跟我们一起会江海吧?”
“行,我明天参加一个同学聚会,这边就没什么事情了,我朋友里有不少你书迷,有几个让我把你带过去,被我拒绝了。”
“晴姨英明。”
“我是想着,你们两好不容易一起来燕京,好好去逛逛。”徐晴这句话说得颇有深意。
柳敬亭继续称赞:“晴姨英明。”
“谁跟他去逛,我要跟外公外婆讲话。”杨丽璐嫌弃道。
“那行啊,我那几个朋友可有好几个崇拜着他呢,肯定不会介意陪他逛一整天。”
杨丽璐挽住徐晴的胳膊,说:“小姨,你的朋友都多大了啊,我们都要叫阿姨了。”
柳敬亭也笑着说:“而且,我不擅长跟陌生人一起逛街,没话聊。”
徐晴说:“她们虽然比你们大几岁,但是都很漂亮时髦,打扮上完全看不出来年龄,有一个还是个平面模特。身材不要太好。”
柳敬亭立即说:“那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一切听晴姨安排好了。”
徐晴大笑,杨丽璐低声骂了句“无耻”。
吃完饭,徐晴把柳敬亭送到酒店。然后打车跟杨丽璐回燕大。
……
下午两点,柳敬亭去了燕大,跟徐晴一道进了燕大会议中心,刚一进门,柳敬亭就被眼前那张壮观的会议桌震吓了一跳,低声跟徐晴说:“看桌子这么大,感觉要开会到天亮。”
“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徐晴拍了拍柳敬亭肩膀道。
在这个会议室,徐晴、柳敬亭都是新人,跟那些一派学者风范的专家们也不认识,正好免了寒暄。两人刻意保持低调,默默地找到自己的位子,然后侧头小声聊天。
两点半,人基本到齐,主持本次会议的吴启光最后压轴出场。边挥手跟大家打招呼边抱歉说“来晚了”,走到位子上之后,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刚刚在跟孙部通电话,他让我转达对家的问候和感谢。”
吴启光说完,立即有人接道“这都是分内之事”云云,首次见识这种场面的徐晴和柳敬亭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笑。
“我刚进来就看到今天参加会议的有一位特殊的嘉宾。”吴启光说着把目光投射到柳敬亭身上,“那位年轻的朋友来做个自我介绍吧,跟大家认识一下。”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柳敬亭身上,并且很多人立即猜到他的身份,小声议论起来。
“各位前辈大家好,我是万象学园柳敬亭。”柳敬亭客气自我介绍道。
“哈哈。柳敬亭大名鼎鼎,大家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点的,我的意思是,介绍一下自己的项目。”吴启光说道。
徐晴脸色沉下来,柳敬亭不好意思地说道:“刚正要说。被……”柳敬亭特意看了一眼吴启光面前的人民牌,续道:“被吴教授打断了,我们的现在的想法是罗列唐朝高僧唐玄装西游取经的神话,然后做成神话电视剧。”
“是罗列还是重新编撰?”
“在旧有故事的基础上进行改编和丰富。”
“像写小说那样吗?”吴启光笑着说:“要是自己编故事的话,可能跟这次主题就有所违背了。”
吴启光说完,很多人跟着点头,徐晴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猛然坐直,跃跃欲起,柳敬亭不着痕迹地用脚碰了她一下,然后继续纯朴地答道:“吴教授说得有道理,所以我这次不是编故事,而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总结创新,因为我觉得,如果没有创新而一味搜集故事,也跟活动主旨不符。”
柳敬亭讲完,也有很多人表示了赞同,吴启光脸色微变,随即恢复,点点头道:“那就拭目以待。”
吴启光对柳敬亭施完下马威之后,会议正式开始,大家先按次序讲述自己的项目,然后再围绕“文化建设”、“精神文明”等几个宏观论题进行观点阐述。
如某句话说得那样,会议这种事,参与人数越多,价值就越低,反而是三巨头、两密谋的规模才真正惊天动地。
会刚开了一半,柳敬亭已经如坐针毡,侧头跟徐晴讨论起杂志的事情,两人说得正投入,听到自己的名字再次被人叫起。
“柳敬亭小同志,你也来谈谈自己的看法吧。”
柳敬亭茫然抬头,看着吴启光正一脸温和的微笑看着自己。
“我刚刚在跟徐老师谈文化理论和实践的辩证关系,所以没听到吴教授的问题。”柳敬亭一本正经地信口胡编道,徐晴配合地点点头。
“噢,没关系,殊途同归的话题,我是想请你谈一下经典文化的社会功用问题,也就是说,我们为什么要重拾经典,除去为了保存我们传统的灿烂文化之外,他的社会意义在什么地方?”
柳敬亭一听,恍然回到彼世界某次考试的论述题中,怔了一下,回答道:“文化的保存,一则是为探寻其所在历史时期的生存状态提供依据和线索,一则是为了丰富当代人们的精神生活,再深入一点,可以为文化输出做储备。”
吴启光笑道:“柳敬亭小同志,你身为一个文化创作者。应该会有一些不同的见解吧,你刚才提的两点,大家已经论述过。”
柳敬亭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同,我认为文化在普及的过程中。如果能以大家喜闻乐见的方式进行传播,效果会事半功倍,比如我们这次做的唐僧取经,会通过生动有趣味的故事进行表达。”
吴启光道:“小柳你身上有创作者的优越感可以理解,但是文化是一件特别严肃的事情,很多地方我们是不能随意篡改杜撰的,要有起码的敬畏之心,不是批评你的意思,你的那些所谓武侠小说,几乎把史实篡改得面目全非。几乎就是胡扯了,而你提出的历史只是挂小说的钉子的言论也比较张扬,大有自己可以杜撰历史的感觉了,不知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柳敬亭正要接话,徐晴突然起身道:“吴教授身为文学教授。竟然不能接受艺术虚构这种事情,也真是让人遗憾呢,至于,杜撰历史云云,更是无稽,如果一个人写的小说可以跟正史对抗,那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胡扯又是从何说起。”
吴启光看着徐晴,微微摇头,目露同情神色,道:“徐晴吧,许久没见了,哎。看来你爸爸终究是不甘心,自己退了,还是要把你安进来。”
“吴教授你搞错了,我不是我爸爸安进来的……”
柳敬亭伸手拉住徐晴的胳膊,接道:“徐老师是我组团队时向上面申请的人才。吴教授如此主观和武断地得出结论,跟做学问的指趣颇有背道而驰之感,令人遗憾。”
吴启光笑道:“你一个大学生,要跟我谈做学问的指趣吗?”
这句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下来,虽然今天开会,现场来了许多人,但是所有都知道,现场地位之高、身份之重要,要推吴启光;但要论名声之大,影响力之巨,柳敬亭则是首选。
换句话说,这两个人,哪个都不好得罪,所以,两人一旦正式交锋,其他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洗耳恭听。
柳敬亭也笑道:“天下大道,自然是天下人都可以谈,吴教授在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全凭个人臆断,指出徐老师是徐教授安排进来的,堂堂名教授,发如此诛心言论,让人震惊,作为后学晚近,本着我爱吾师我更爱真理的原则,也要问上一问。”
柳敬亭说这话时,气质凛然,可谓天然一股纯朴,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正气,悉堆眼角,坐在身旁的徐晴都被唬得一愣一愣。
吴启光终于笑不出来,问道:“柳敬亭同学你入世未深,许多事情不便多说,今天既然是开会,我们不如回到正题,你来跟大家说说文化和的社会意义,再跟大家说说做学问的指趣,我也想虚心学习一下。”
偌大会场,安静得能听到翻书声。
柳敬亭稍作沉吟,双目灼灼,正视着吴启光,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发表一下浅见,首先,我要更正一下吴教授刚才的一个说法,武侠小说就是武侠小说,没有什么‘所谓的武侠小说’……”
吴启光打断道:“这个我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柳敬亭笑了一下,放弃之前的策略,道:“既然这样,我就先来说说历史和传奇的关系,首先,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不论最初是何种形态,但绝对不是盘古一斧劈开,所以,类似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全是后人杜撰,按照吴教授的说法,这些东西怎么算?”
“这些是约定俗成的传统。”
“是啊,可是一旦有新事物出来,就有人将其扼杀,怎么约定,如何俗成?”
“真正经典的作品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那吴教授又是怎么看出来《射雕》经不住时间的考验的?”
“流行文学,向来无法在文学史上持久留存,这是规律。”
“这正好又牵扯到下一个题目,文艺的社会意义,说句不谦虚的话,即便是对最爱学习的学生来说,与吴教授口中的所谓规律和文学史相比,他们也会更喜欢阅读《射雕》的故事,换个简单的说法,如果有十个人依靠阅读正史知道成吉思汗,那就有一千个人通过这个故事了解了铁木真。”
吴启光不以为然地摇头,正欲接话,柳敬亭续道:“此外,吴教授研究文学史以及文学的社会意义,而《射雕》则负责创造文学史,以及通过娱乐和陪伴广大读者来践行社会意义。”
“恕我冒昧地猜一句,吴教授的诸多论文中,估计避免不了要提《阿q正传》、《哈姆雷特》等作品,也就是说,吴教授口中的‘所谓某某某’其实反而是你研究学问离不开的文本和依据,不然文学研究就变成无本之末,无水之源,这,也是一种社会意义。”
吴启光想到自己发表在isi上面的那篇《阿q人物原型考》,瞬间哑口无言,这才意识到柳敬亭除了是古庸生,还是那个柳敬亭。
“同样,这次经典文化的重现活动,我们也会尽力,希望能为吴教授提供更多的研究对象,让吴教授从中发掘出更多的规律。”
所有人都听出来柳敬亭的言外之意,但没有一个人出面表示不赞同,包括坐在首位的吴启光。
讥讽柳敬亭有创作者的优越感,结果柳敬亭就彻底释放这种优越感,摆明告诉你,我们的东西的其中一个意义就是让你们有东西可研究,相比之下,你们的研究有什么意义?
重拾经典文化首次大会在这种冷冽而尴尬的环境中落下帷幕,散会后,徐晴畅快地拉着柳敬亭回家吃饭,她要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徐远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