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小曼好像正在发呆,意识到有人靠近后才抬起了头,双目亮晶晶地注视着沈青书,“这就完了?怎么不和她多说几句?”
沈青书有些无奈,“马上就要上课了啊。而且就算想多说,也得有话可聊啊。”
“那你们刚才在讲什么?”简小曼问道。
“当然是……”沈青书没有立即回答,注视着朋友的眸子,欲言又止。简小曼见沈青书这副反应,不由抿紧薄薄的唇,情绪里有种微妙的紧张。似乎是意识到被他盯着看太久了,她神情不太自然地转过头去,轻声问道,“是……不能和我说的事情吗?”
“不,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开口。”沈青书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其实是关于你学习的事情。”
“……啊?”简小曼张大嘴巴表示震惊。
“我帮你报了一个晚上的学习小组,算是擅作主张了。你要愿意,放学后就留下来看看。”虽说沈青书自己估摸着这个小组对她会有帮助,但学习最主要的还是主观能动性,假如简小曼不愿意,就是帮了倒忙,“有李茹静和我,加上其他同学,还有老师在,可以更好地查漏补缺。”
“什么啊,就这事儿?”简小曼的叹气声却比沈青书更大,上课铃便响了起来。宣告着早自习的结束,任课老师抱着课本讲义走进教室门。刚才会儿,班上同学们起码有一半都在偷瞧站在门口聊天的两人。他们只当作没看见,各自回到了座位上。
很快便到了这天放学的时间。沈青书整理书本,长出一口气。他这一整天都很辛苦。班里人不敢去找简小曼,所以只好把目标放在平日里待人态度和善的沈青书身上。
虽然倒不至于很烦人地缠着,不过连续应付好几个人问的几乎相同的问题,还是会让人觉得疲惫而且这些问题大多都令人哭笑不得:比如问简小曼不是隐世的武林世家出身,比如她和张辉的矛盾是不是和他们背后家族的矛盾有关等等。
还有人根据以前流传过的“两人是男女朋友”的传闻,脑补出“这两人曾经有过家族定下的婚约,而简小曼则是为了自由恋爱,选择反抗封建时代遗留下来的陈规旧矩”的一出大戏。顺便一提,在提出这个猜想的时候,那位同学还使劲地朝自己挤眉弄眼,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知道那个让林同学打破规矩的人就是你!”……只能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想象力是真的丰富。甚至还有人说要和简小曼学功夫。虽然是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但看到那家伙提起这事儿后附近的人全都期待不已的兴奋眼神,就知道这群人的想法了。
唯一让沈青书觉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没有人觉得简小曼是个异能者,更不用说猜到她能力的本质,实际上是从另一个世界将常人看不见的怪物召唤而来。一方面是异能的存在比武功还要离谱,大家都不会轻易相信,另一方面则说明她的做法相当有效:简小曼为了不暴露秘密,在打烂张辉嘴巴的同时,还刻意表演了出拳的动作。
沈青书事后想来,不禁为简小曼在关键时刻的应变能力赞叹不已。假如当时简小曼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把张辉弹飞,或是搞出的动静再大点,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想到她,背起书包站起来的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朋友的座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后门传来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
“请问沈青书同学在吗?”李茹静敲了敲门板。她静静伫立在门边,落落大方地向班里的其他学生问道。
“呃……我在。”沈青书连忙回应。同学们好奇的目光朝这边投来,他一点儿都不想去思考他们是不是又脑补了什么,赶紧走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啊。”李茹静没有背书包。她将双手放在身后,笑容满面地抬起脑袋望着他,“本来想拜托其他同学通知的,但既然要申请加入,我还是带你去见一趟老师吧?”
“好,我知道了。”沈青书说道。
“……咦,你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啊。”李茹静的观察力很敏锐,“是不是最近学习太辛苦了?”
“不,上的课倒是和往常一样。但毕竟早上发生了那种事,大家情绪都太过高涨了。”沈青书有点无奈。
李茹静很快就想明白了他的遭遇,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呵呵,难怪啊。毕竟你是离简小曼同学最近的人,对她感到好奇的同学肯定会缠着你。对了,她人呢?”
“家里有事先回去了。”沈青书答道。
“嗯,那今天就先试试看吧。”李茹静点点头道。
……学习小组的举办地点就在五班。在此之前,他们俩要先去一趟办公室。这条走廊一边是教室窗户,一边是墙体。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墙体高度和厚度都有保证。而在墙体下方还有一排空隙,是专门用来放小盆栽的。每个班级门前都放着一排,平常照顾植物同样是值日生的责任。沈青书即将从五班门前走过的时候,忽然眼尖地在其中一盆绿色草叶中发现了正在夕阳余晖闪闪发亮的东西,那是谁落下的吗?沈青书走近看了一眼,没看出个究竟;他干脆蹲下来,将脸凑了过去。
“怎么了?”走在前头的李茹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好奇地盯着他。
“……有一枚牙齿。”沈青书说,一枚属于人类的白色牙齿,正静静地躺在泥土里。李茹静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大概是张辉的吧。”
“嗯。”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张辉的身体是否真的如简小曼所说,因为虫怪的附身而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异变?这种变化如果存在,又会体现在哪些地方呢?是不是可以通过医学检测得到答案?沈青书忍着恶心,用餐巾纸抱住,将那枚牙齿捡了起来。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身体僵住了,就像被闪电劈中了似的,一动不动。
“……沈青书同学?”李茹静惊奇地看着他的举动,喊了一声后却发现对方像是在发呆,对她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沈青书?你还好吗?”简小曼的手想要去触碰男生的肩膀,却在半路停住了,似有顾忌。
“……我没事。”好一会儿,沈青书才摇了摇头,回答的声音很干涩。
“那,我们走?”李茹静问道。沈青书却没有动,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甚至没有扭过头来,而是低声说道:“抱歉,李同学,今天我就不去了。”当沈青书的手指触碰到那枚牙齿的一瞬间,他的身体轻轻一震,仿佛一道奇特的电流贯穿天灵盖、迅速传遍全身,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就像在忍受酷暑抑或严寒的煎熬。随之而来的是大量飞速掠过的模糊画面,一股脑地灌入脑子里。虽说看不清晰,但沈青书本能地意识到,那是陌生的、不属于自身头脑的信息流,此时此刻通过某个媒介自外界吸纳进来。这种信息的涌入并没有让沈青书觉得头脑发涨或是头痛欲裂,人类的大脑没有那般脆弱,或者说它的复杂精细程度远超人类自身的想象,是自然界与文明世界共同铸造的最伟大的成就——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一瞬间“飘”了起来。
他定睛一眼,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原地,正在漂浮的是自己的灵魂……抑或意识。那枚牙齿,就是媒介,他想。沈青书定了定神,并将注意力放在了一幅幅陌生的画面之上。就像鱼天生就会游泳,雏鸟在巢中学习着如何挥动翅膀;本能,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本能,令沈青书无师自通地知道该如何去做。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从高空跳入水面,而他的“意识”成功撞入了那团纷乱的画面之中。
沈青书突然觉得脑袋很痛,痛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视野昏暗、模糊,就像身处于一场老电影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白的。他发觉痛楚有一个位置明显的源头,于是慢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明显有一块湿漉漉的凸起,轻轻一按,顿时痛得他龇牙咧嘴。
“哪个混账敢偷袭老子?!”他听见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陌生的声音。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沈青书本能地想要闭上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唇一张一合。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环顾四周,看到了晕倒在地还没起身的严明俊,顺便还有躺在那儿虚弱地喘着气的刘娜。
“靠,到嘴的鸭子都跑了!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他骂了一句后,用手扶住了旁边的屋柱。刚才因为头疼太过剧烈,导致身上其他部位的不适感都被掩盖过去了,这会儿才意识到受创的不止是后脑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谁下的手。“妈的!”他登时气得暴跳如雷,狠狠地砸了一下门柱。
……在听到那句辱骂后,沈青书突然间回过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刚才看到的,是张辉曾经的经历吗?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激荡的情绪,又或许是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尝试,还不够熟练,导致差点从刚才的状态中脱离。但那屋子里的画面自身仿佛产生了重量,却让他再度坠入深沉的水面。张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解开裤裆去检查情况。总之大概是被踢到肿胀了,但应该没有受伤得太严重……因为刘娜这时候爬起来了。长发混混没醒,这回刘娜干脆直接趴在男朋友身边大喊了一声:“醒醒!”
长发混混吓了一激灵,睁开眼睛后连忙坐起身,和张辉不一样,他在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满脸扭曲地捂住了下半身,毫不顾忌地直接拉开了自己的裤腰带检查起自己的要害。他有点不忍直视地转过头,捂着脑袋叹息道,“这次可吃了不小的亏……”
“是啊,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刘娜说道。她的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鼻青眼肿的脸上,眼神里满是阴冷。长发混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张辉,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一声响动。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他们身后的楼梯。
“还有人在?”“居然还留着没走,真有胆啊。”长发混混捏了捏拳头,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下方,“看老子不教训……”又是一声“嘎吱”,腐朽的木制阶梯被踩下去的声音,他停下了动作。
不知怎的,长发混混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毛,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头顶传来一阵阴嗖嗖的冷气,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心脏却怦怦直跳,控制不了、停不下来,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白毛汗。他转过头去,发现他的同伴们都和自己一样,像是被吓得呆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瞳孔瞪得大大的,眼神里充斥着恐惧和不安。头顶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维持着一定的频率;但声音已经离他们很近,很快就将抵达楼梯口,很可能是在他们昏迷的时候就开始往下走。他一咬牙,虽说心里知道情况不对劲,但平日里欺负学生惯了,就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这会儿戾气一起,他干脆想着闷头冲到楼梯上去,无论是人是鬼,都要看个究竟。
但是在他即将迈开步伐前,楼上的人却已经先一步走下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布鞋,那种这年头一般只会在老头老太身上看到的鞋子。再往上是一身肃穆的中山装。那个人就站在楼梯口,脸对着墙壁,没有转过来,所以他们只能看见一个笔挺的背影,还有满头白发。
“是个老头?”“不是说这屋子里没人吗……”长发混混听见背后同伴的喃喃声,自个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是距离老人最近的一个,那股瘆人的寒意几乎浸透了他浑身上下每个角落、乃至深入骨髓,他怀疑这会儿他要是吐口气,说不定能喷出点冰渣子。之前鼓起的勇气不翼而飞,他的双腿止不住地发抖,连扶着屋柱站稳别摔倒都成了件难事。唯一令他感到庆幸的是,中山装老人并没有转过头看向自己。他独自一人站在最阴暗的楼梯角,沉默地面向墙壁,就像一尊雕塑……
“喂,你怎么不转过头?喂喂,老头,听见了没?我和你说话呢!”就在这时,长发混混背后却传来了张辉嚣张的声音。本来正瑟瑟发抖的长发混混差点没蹦起来,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张辉,一时间怒上心头,只想冲上去狠狠揍他一顿。一旁的刘娜同样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张辉。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大咧咧开口,不知道该说是神经大条还是……
“沙沙,沙沙。”与此同时,三人全都听见了某种细碎的声响。这种响动本该很轻、很轻,轻到就像是一只老鼠在地板上跑过:但是当它成百上千倍的放大后,整栋屋子都像是漂浮在巨大的浪潮之上,摇摇欲坠。长发混混下意识地又转回头去,正好对上了老人缓缓侧过来的脸。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一张……没有眼睛的脸。本应装着眼球的地方,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可他却仍然感受到了一股“正被什么东西盯着”的压迫感,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背后的同伴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视野变得模糊。他发现老人脸庞上的两个黑洞里,正有什么东西正在爬出来……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是老鼠吗?不,不是,是某种更加蜿蜒,更加光滑,更加瘦长的生物……是蛇?不,他头晕目眩地想,蛇不会有那么多蠕动的触足……对了,是虫,那是某种长虫的影子,像是蜈蚣,像是蚯蚓,像是蛆虫,像是水蛭。它们从老人深陷的眼窝中爬出,顺着衣服和楼梯往下,在地板上缓慢而冰冷的爬行,留下一条湿润的痕迹。其中一条爬上了自己的鞋子,裤脚,一点点往上爬,爬过裤带,爬过腹部,爬过领口,直到那湿漉漉的异物感延伸到了嘴巴附近……他想要挣扎,可他根本动不了,浑身就像是被灌入了水泥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张开长着吸盘的触足,将自己的嘴巴一点点撬开来。
“咕噜。”长发混混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瞬,像只是咽了口唾沫,而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将那玩意儿吞入了喉咙里。而它即使钻到了体内,他却依然能鲜明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有点疼,却又不是那种很剧烈的痛楚,而像是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脏腑,正在揉来揉去。
“呕……呕……”长发混混的胃部一阵翻涌,不出所料地吐了出来。“咚”他的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一具被人在幕后操纵着线的木偶;他听见自己像根木头般慢慢倒下去,摔在地板上的声音。可他一点儿都不痛,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像是完全不属于自己那样,生了弹簧似地胡乱抽搐着。长发混混一头摔在了自己的呕吐物里,好不容易才能抬起头来。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见屋子门口。他看见刘娜正一边哭嚎,一边跪在地上用力拍门,而张辉则趴在窗户上,拼命朝着外界喊救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可是,谁都没有来,无论是门还是窗户,都死死地钉在那儿,隔绝了内外,连半点声音都透不出去。他看见这两人同样被身后爬过来的虫子缠住,想要逃、想要躲闪,最后却依旧像木桩般倒了下去,眼睁睁看着虫子进入自己体内,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遭遇。见到这一幕,他僵硬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想丢下我逃跑?未免想得太轻松了……很好,起码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这俩蠢蛋陪我……他们,他们都会和我有一样的遭遇……他想着想着,忽然见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正从自己脸边上走过,他抬起头,于是又看到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老人的鬼魂正俯视着他,正看着他的体内,看向他的最深处;两人四目相对,对方仿佛正透过自己,凝视着一个不存在于这个时间段、不存在于世界的事物……….
沈青书猛地一震,从与画面融为一体的状态中脱离。“沈青书?你还好吗?”李茹静担忧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的。沈青书打了个哆嗦,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勉强开口回答道:“没、没事……”
这天晚上。
奔跑,奔跑……张辉在深夜的长廊中疯狂奔跑。他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脚步已经开始蹒跚,却不敢有片刻停下步伐。他正在以超负荷的运转速度消耗自己的体力,因此即使拥有了傲人的体质,还是会觉得累。不止是身躯上的劳累,更多的是一种疲惫,一种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宛如一张绷紧的弦被人反复拉开后造成的疲惫,与虫怪融为一体后,他在生理层面上确实与常人迥异,可在意志层面却从来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一追一逃之间,他已经来到了前面那栋大楼内。月色透过玻璃,照亮紧闭的房门前一小片大理石地面。走廊里幽深蜿蜒,前方是像野兽般四足飞奔的人类,后方则紧紧跟随着一条体型庞大的巨鱼。巨鱼甩动着尾巴,虚幻的躯体挤压着墙壁与一扇扇门板,将长廊挤得水泄不通,斑斓的月光落在它身上仿佛一枚枚微微闪耀的鳞片。
“轰!”下一刻,巨鱼猛地张开了大嘴,往前扑咬。硕大鱼头像开动的铲车,径直撞碎了大半面墙壁。一时间烟尘四起,砖块“噼里啪啦”洒落,覆盖墙壁的瓷砖碎片、木门和房间内玻璃器皿的残骸四处飞溅。张辉一个激灵,本能地往前一跃,沿着安全通道的门滚到附近的楼道内。然而占据体型优势的巨鱼却比他更快,“轰隆隆”直接将门撞塌,挤入安全通道。张辉连起身的功夫都没有,干脆一咬牙,抱着脑袋沿着楼梯往下滚,一路滚到下层楼的楼道口。
如此一来,他自然被折腾得浑身疼痛,脑袋鼻子上被磕得全是血。事实上,短短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张辉全身上下都已经遍布在被追杀过程中留下的伤口。超人一等的身体能力不再是他耀武扬威的资本,而不过是让他能勉强在鱼口逃生的一线生机。那条紧紧跟随在他背后的怪兽,就在刚才差点又要了他的命。巨鱼张开的血盆大嘴离他只有一丁点距离,如果不是刚才那个灵机一动的飞扑,他就要被咬掉半截身体了。在极度紧张和恐惧的驱使下,张辉又一次连滚带爬地站起,继续往前奔跑。
他不敢停留。如果说对方之前还有点捉迷藏的意思,但是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巨鱼的控制者已经不打算留手了。只要他的速度稍微放缓一会儿,她就会立刻让那头在空中游荡的怪物扑上来……这就是他不敢停下来的理由。张辉迟钝的大脑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不知为何,简小曼好像有某种办法能够锁定他的位置,无论自己如何躲藏、逃避,都没办法躲避自四周各处无声无息靠近的怪兽的袭击。
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了“猫抓老鼠”这个词。虽说猫在大部分人类眼里都是一种可爱的生物,不过张辉却不这样认为。一般的动物,哪怕是在野外生存的凶狠野兽,捕食猎物毫不留情,场面看起来血淋淋;但说到底,那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只有猫,会将老鼠或是昆虫等猎物,当作玩具般在毛茸茸的肉垫之间玩弄。它这样做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或许单纯就是为了……看着猎物痛苦挣扎,慢慢死去,张辉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死,是不是对方故意为之。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敢再相信简小曼会放自己一马。如果她真的会为夺去他人性命这件事感到犹豫,这会儿就不可能任由那头大怪兽追着自己屁股咬。
当然,到目前为止,张辉还是坚信能依靠自身的能力逃出生天,而不是去信任那个在脑海内一闪而逝的念头……又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正当他的精神状态在没有得到任何喘息之机的时间中正在一点点濒临崩溃的时候,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喧嚷。张辉抬起头。他发现前头有灯光闪烁,有人声隐隐约约传来。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他们已经离开了半废弃的区域,来到了有人的楼栋。张辉起初还发了一会儿愣,等到他那个因为过度缺氧而运转迟缓的大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突然间惊喜起来,只要去人多的地方,冲到人群中……身后那个女人说不定就会投鼠忌器!再不济也能拖延她的时间,自己趁机逃走。这时候的张辉还没意识到,他的心态从原本的看起不起普通人,已经转变成需要靠普通人才能活命了。
可是,背后的追杀者却不会给予这样一个机会……“……差不多了。”独自一人默默伫立在夜色中的简小曼,忽然间自言自语了一声。和张辉所想不同,她其实并没有跟随在他身后,事实上,这会儿简小曼正站在整栋楼的外面,并非通过肉眼、而是通过巨鱼的视野,观察内部情况。
这栋大楼的前头已经聚集起了不少人,看样子都是得到通知后聚集起来的医护人员。简小曼没有留手,因为她发觉这边的情况根本瞒不了太久,小黑闹出来的动静还是太大了,一路上都是“轰轰轰”地横推过去。出于谨慎考虑,简小曼不打算靠近有人的地方。处于一个合适的距离,能更方便她观察情况、在必要的时刻离开;而且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她就像一个渔夫,手中坚固的渔线已经牢牢缠住张辉这头猎物,随时可以将他扯回来,并不担心出现意外。而之所以这时候才收网,是因为在此之前,她希望能不断消磨张辉的意志力,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扎根于张辉内心中的恐惧不断茁壮生长……或许不需要那么麻烦,人的精神状态有时候会非常脆弱,不堪一击。不过既然是头回尝试,简小曼还是希望能做得尽善尽美。说起来,那家伙大概还以为是靠自己的本事才能活那么久的,这会儿要是发现前面有人,肯定会觉得欣喜若狂吧?
“……果然如此,他的速度加快了。”简小曼一片漆黑的瞳孔中映照出了那个疯狂逃窜的背影,唇角轻轻翘起,“呵呵,人在危急关头确实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不过就算是这点,同样可以被我利用。这回学到了,下次说不定就能用上呢。”还有什么比在绝望中看到一丁点希望,随后再毫不留情地将其踩灭,更容易让人陷入恐慌的呢?简小曼微笑着抬起手,朝那个方向张开手掌……张辉这时候已经奔跑到转角。虽然还没有人发现他,但他只需要引起这群人注意力即可,这很方便。“噗咚。”可正当他刚想开口大喊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正突然间往旁边倾倒,他的膝盖倒在地上,随后整个人都飘到了空中。
怎么了?张辉慌张地想要挣扎,但他脖颈后面却在这时传来一阵巨大的拉扯力道,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他努力想要扭过头去,却嗅见了一阵浓郁的腥气,几根蠕动的触须正沿着他的肩膀垂下来,在他脸颊边微微抽动着……张辉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了。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走廊,就会发现一个人耷拉着四肢悬浮在空中,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巨大生物叼着脖子。张辉向后倒飞,在空中迅速掠过,身不由己地穿过一扇扇门、一道道回廊,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