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护理室走出来,正站在楼梯口聊天的几个医护人员中的一个,突然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去,可他身后却是一片空荡荡的走廊,什么都没有,这栋住院楼里的人不多,西栋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着的。
“怎么了?”同伴疑惑地问道。“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这个人的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摇摇头回答道,“大概是错觉吧。”
“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同伴一边摘下手套和口罩,一边提醒道。
“听说旧仓库那边进贼了,保安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主任让我们赶紧下去集合。”
“只是进贼没必要那么大张旗鼓吧?我还想早点回家呢。”那人叹了口气,“而且还是旧仓库,那地方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全是破烂。”
“事情没那么简单。听说从仓库开始,一路上都有东西被砸烂,有的地方甚至就像是炸药被炸开来一样,一片狼藉。发现情况的保安都听见响动了,才觉得情况不妙,连报了警。”这人听闻此言,不由打了个冷颤,不敢再耽搁,“那还不赶紧走!”“对,走走走!”
沈青书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颇为急躁。确切地说,是当他发现正好有一辆闪着警灯的车从旁边经过,且目的地同样是医院的时候。
如果只是这样,还有可能是警察帮忙运送需要急救的人员;但他很快就发现,医院门前保安亭的人正站在门口迎接,而且还有穿着白大褂的人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来。这难不成是……沈青书心中的焦虑更增添了一份。他不再犹豫,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门口情况吸引的时候,径直朝着后门的方向一路跑去……
张辉说不出话、做不了任何动作,一路都被那头鲸鱼叼着,看上去更像是被猫咪咬住脖子的老鼠。他又重新转回了无人的楼栋内,经过一条条安全通道和漫长的楼梯,最后来到了一个房间前。“砰!”房门被无形的力量弹开,简小曼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眯眯朝他挥了挥手。
“咚。”张辉被粗暴地扔到简小曼面前的地上,门在背后自动关拢。他本能地又想爬起身,可是那股凝重的束缚并没有消失。张辉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千钧之重,就像压了一整栋楼上去。别说挣扎,他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光是想从沉重的压迫中获得喘息之机,就已经耗尽全力。这是理所当然的。之前放任张辉到处逃跑是她计划需要,这会儿简小曼认真起来要将他困在这里,就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挣脱或是反抗的余地。就像张辉所想的那样,就算两人都因闯入鬼屋而拥有了“超能力”,彼此间的水平却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哪怕在超越常识的领域里。
简小曼站起身,举高临下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终于确定一件事:那份恐惧,已经彻彻底底地凝固在他的眼睛里了。无论这家伙如何想要装出镇定或是凶狠的表情,眼神是不会说谎的。张辉实际上已经吓破胆了,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在自己面前都不可能再鼓起勇气,这就足够了吧?
简小曼一边想,一边对张辉说道,“警察快来了,我时间不多,就不浪费在你身上了。待会儿要是觉得哪里疼或是不舒服,记得忍一忍啊,别喊太大声。”她捋起袖子,露出漂亮纤细的手臂。“你……到底……”张辉艰难的话语刚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时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的眼睛翻白,脸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体表下方如蚯蚓般的黑色丝线更像是疯了般到处窜动,在皮肤表层留下一道道凸痕。简小曼握紧拳头,仿佛是将那无形无质、在人心底熊熊燃烧的恐惧之火握入掌心。
房间之中,小黑蜷曲的躯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同样很熟悉的漆黑浊流,好似正在被一股看不见的风暴席卷,以两位为中心形成了旋转的漩涡,这个漩涡越转越大,将房间里的一切尽数吞没……比夜色更深沉的黑暗中央,简小曼目不转睛。她的眼神里充满好奇,正注视着某样新奇玩意儿一点点自漩涡中浮现,逐渐定型。这时,简小曼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曾经梦到过一片无光的大海,还梦见过和大海融为一体的经历。就是在那晚之后,她拥有了召唤小黑的能力。两者显然联系紧密;又或者说,小黑就是从那片“黑暗之海”中诞生的。但是,仔细想想……那可是“大海”啊!现实中地球上的海洋是孕育万物的母亲,难道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那片海,会只能养育出一条鱼吗?
就算这股浊流仅仅是属于黑暗之海的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其中就没有藏着别的东西了吗?现在,潜藏在更深处的“某种东西”,终于在简小曼面前浮现。它来自于广袤无垠的混沌之海,来自于人类的意识深处。它自浊流中冒出了个头,像是泥雕木塑,渐渐有了人型 “……不……不要……”躺在地上的张辉失去了大部分的意识,陷入一种半梦半醒般的迷失状态里。
“要先离开这里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警笛声……“但在此之前。”简小曼的目光又落回张辉身上。她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此行来的另一个目的,“要拿这家伙怎么办呢?”其实张辉之前的猜测算是对了一半:简小曼不打算放过他,但她确实没想好该怎么处理。
“总之,先照他说的……”她正准备抬起脚,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什么?!来得这么快?简小曼惊愕地转过头来,门已经被推开了,沈青书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一副很不满的表情瞪着自己。
沈青书用一只手支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擦了擦汗,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进入医院近十分钟里一直在跑来跑去,早就累得不行,一直到门口才有机会放慢脚步。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简小曼转过身来,一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圆溜溜的眼珠瞪得大大的,里面分明闪过一丝慌乱。沈青书没有回答,只是站直身体,抱起双手,蹙起眉头瞪着她。这姑娘给自己添的麻烦可不小,从后门翻墙进入医院后,他先是在整个住院楼里绕了一大圈,却没找着人。随后,他从窗户那边发现医护人员们正围绕着警察进入住院楼,知道自己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幸好,他身上还带着那枚创口贴,于是连忙又一次对着它使用了“心灵感应”的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使用过一次的缘故,这回他看到的景象比上一次更加模糊,持续时间亦极为短暂,但他还是侥幸在惊鸿一瞥中看到了门牌号,这才能及时赶到。
“对不起!我错了!”简小曼回过神来后,二话不说就是态度诚恳的鞠躬道歉,这副坦诚过头的态度倒是让沈青书的满腹抱怨只剩下三两句了。
“你……”“请原谅我吧!”简小曼抬起头,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还顺便抓住了沈青书的手。手上传来温润如玉的柔软触感,看着那张在如瀑青丝和昏黄灯光的掩映下显得愈加清秀可人的脸蛋,沈青书连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最近她好像越来越擅长对付自己了,沈青书心想,再这样下去要是她哪天不想学习,还对自己撒娇,自己能不能撑住的啊?尽管简小曼说他对自己的态度有时候会很像是她的家长,但沈青书是到这一刻,才终于体会到一点当家长的心情:一种仿佛是大人和小孩一起上街,小孩看见好玩的玩具或是好吃的街边小吃想要,大人不肯买,小孩就开始撒泼打滚哭闹;又或者是看到小孩犯了错还想隐瞒,宁愿撒谎骗人……的心情。
更重要的是,大部分家长虽然很爱自己的孩子,但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这个小屁孩很烦,给自己丢脸;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觉得简小曼很烦人的,虽然这种做法有时候会感到苦恼,但有时候又确实很有效。
“行不行呀?”简小曼抓着他,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晃了晃,动作就像是摇动襁褓中的婴儿那般温柔,她的声音更是又柔又甜,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是蜂蜜般沁入心底……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这会儿自己心底就连最后一点怒气都不剩下了。
沈青书只好无奈摇摇头,对她说道,“算了,你先让开。”
“哦。”简小曼乖乖让开,走到一旁。
“让我进去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气息微弱,像是一条快渴死的鱼。他认出是张辉,这家伙一副被折腾得很惨的样子,半条命都快没了。这点倒是在他预料之中。
但是……他侧过脸去,却在房间中央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中年男人,理着寸头,正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瞪着他,沈青书登时吓了一跳,“这、这人是谁?等等……这样子好像不太对?!”起初因为灯光不太亮,他还没察觉,这会儿仔细一看,这“男人”浑身皮肤墨青,像海里爬上来的鱼怪似的长满了鳞片,根本就是怪物!他差点就想抓着简小曼的手逃出去了。
但就在这时,沈青书听见简小曼深深叹了口气,轻声回答道,“……它是小黑。”“小黑?”沈青书更吃惊,“它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呃……不,虽然它平常也是一副‘鬼样子’,但是……它居然还会变形?”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愣了下来。他转过头去,很认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简小曼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她突然觉得过去的想法有点可笑。既想要陪在他身边,还想要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让他被卷入到自己的事情中去……但这种事情根本做不到,这两者根本就是矛盾的。因为沈青书不可能察觉不了自己身上的异常。而他只要发现一点端倪,就一定会刨根问底。只要他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看着他那双认真又真诚的眼睛,她就会头脑发热,忍不住要将所有的秘密全部倾诉出去……无论之前有什么顾忌都会飞到九霄云外,根本没有东西还能藏在心底。在这个人面前,她根本没办法隐瞒任何事。
简小曼摇摇头,下定决心,干脆放弃了抵抗,将所有事情都说出口。包括她此行前来是要将张辉当作“实验品”的目的,包括她发现的新能力,是一种能将恐惧实质化的力量。说完之后,女孩心情忐忑地注视着他,生怕朋友的表情有哪里变得不对劲。
“原来如此……”沈青书摸了摸下巴,露出沉思的神情。房间里一时间变得很安静。三人一怪物全都没说话,气氛颇有些古怪。简小曼是不敢主动开口,只能紧张兮兮地等着他的反应。
“有效果吗?”沈青书突然说道,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简小曼愣了一下,“你不是说,这种新能力就像是小黑吞食那些异类一样,算是汲取养分的一种吗?”
“是的……”简小曼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仿佛是在检查上面的指纹,随后又慢慢握紧,“的确变强了。”其实用不着检查,实质化后的成果就在她身边呢。身为这头怪物的操纵者,简小曼当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力量规模的增强。要是再让它变回巨鱼的模样,体格估计会再上一层楼吧。沈青书点了点头。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后,这才抬起手,指了一下自己,“那……你的能力会对我会有效吗?”
“……什么?”简小曼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我的意思是,呃……”沈青书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你以后只要吓唬吓唬我,就可以让能力变强,这不是很好吗?”
“我才不要。”简小曼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这个提议,态度无比坚决。
“咳……咳咳。”就在这时,却有第三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地上看去,发现是张辉醒过来了,他正异常虚弱地咳嗽着。在张辉内心潜藏的恐惧被实质化且从体内“抽离”之后,显然在生理和心理双重层面上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就算没有简小曼的压制,他也已经站不起来了。
“先不说别的了,这家伙该怎么办,你想要怎么做?”沈青书道,他们两人都很清楚,张辉看到了简小曼所作的一切,而想要让他为她保守秘密是绝无可能的。要是简小曼的身份曝光出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对于未来,年轻人总是充满迷茫的,就算心底清楚秘密不可能保守一辈子,但他们还是本能地希望能让这份平静快乐的生活继续下去,永远不会变。若是如此,似乎,好像……就只有让他彻底闭嘴这一种做法。沈青书和简小曼脑袋里都浮现出了电视剧里经常见到的那个词语。但是“杀人灭口”这种词,先不论他们能否下决心,在少年少女微妙的心理中,其实都不愿意听见这句话从对方口中说出,他们深知这一点,所以谁都没有开口。
“……怎么了?还不动手?你是不敢杀了我吗?”张辉突然说话了,“要是不打算动手,干脆放了我吧,这样僵持下去没意思。我觉得医院里的人都快发现这里了。”他不敢去看那个默默伫立着的怪物般的男人,只能盯着门口两人看。
“这和你无关。”简小曼冷冷回答,“你只需要躺在那儿,等着我们做出决定就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看就明白了……”张辉却笑了起来,“什么你们的决定,根本就是他一个人的吧?”简小曼没有回答。张辉却没有停下,他看了看沈青书,又将目光转回到女孩脸上,语气中充满嘲讽,“你是这家伙的狗吗?说什么都听?”
这话还没等简小曼做出反应,沈青书却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走上前去,然后狠狠地往张辉裤档上踹了一脚。
“啊……!”张辉短促地叫了一声,整个人痛苦到像煮熟的虾子般蜷曲起来。沈青书没有就此停住,他面无表情地收起脚再踹出去,如此反复重复了十几次,每一次都精准狠辣地直中要害。直到张辉连喊叫的力气都丧失了,像条癞皮狗似地躺在那儿,只剩下宛如呜咽般的哀嚎。简小曼静静旁观。她发现自己刚才虽然没来得及下手,但张辉本人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那就试试吧。”简小曼说罢,招了招手,静静侍立的人型怪物收到命令,走到张辉面前。张辉抬起头,在看到那张噩梦般的面容后,突然像是福临心至一般,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不要!”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让他再度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我……我不要……求求,求求你们……!”可是,无论他如何喊叫,站在房门前的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自己,“我不要,我不要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啊……求求你们……”张辉终于开始痛哭流涕,隔着泪蒙蒙的眼睑,他眼睁睁看着怪物的手掌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将一条正在拼命挣扎和扭动的虫怪,一点点拽出来……如夜叉般的人型怪物沉默无声,像是一具没有情感的机械,遵循着简小曼的命令,将手伸入躺在地上的人的胸口内,迅猛精准地一把拽住虫的尾巴。这副画面让他不禁联想到一位熟练的屠宰工,正将开肠破肚的牲畜肚子里面的内脏大肠全都一股脑掏出来的场景。虽然眼前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在肉体层面,没有太过血淋淋,但看上去已经够诡异了……
接下来,它的浑身升腾起了浓郁的黑雾,将虫怪一点点从张辉的体内拽出来。沈青书和简小曼对这种虫怪的样貌已经算是熟悉了,前者甚至还通过“心灵感应”的方式亲身体验了一遍被附身的感觉;但是当他们真的有机会亲眼目睹虫怪的正体,站在那蜿蜒身躯上的每处细节都能看清楚的位置,还是会觉得……浑身难受。两人顺便开始交流起了对虫类感觉的心得。
“我比较害怕像鼻涕虫或是蜗牛那样软趴趴的虫子,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恶心’,”沈青书说,“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在爬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条鼻涕虫,那感觉真是难忘,我好几天都觉得手指上有粘粘滑滑的感觉。”
“我比较讨厌蜈蚣那种相对坚硬的,还有好多触足,在地上爬来爬去,小时候看见了都会害怕到绕着走。软体动物比较讨厌蛆,因为它们总是在倒剩饭剩菜的垃圾桶和公共厕所旁边,而且每次出现都是缠在一起一大坨……”简小曼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受不了,抱着胳膊打起了寒战。沈青书叹了口气,“但是,这玩意儿不同。”是的,虫怪的样貌和以上提到的节肢动物和软体动物都不同;又或者说,它身上常见杂糅着数种虫类的样貌特征,在视觉上的冲击程度倍增,简直堪称噩梦中才会诞生的生物。
沈青书在心灵感应里见到的景象都是呈现出黑白两色、且景象较为模糊,听到的声音、感受到的事物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所以之前那会儿仅仅是觉得鬼屋内发生的事情很诡异。现在想想,他们居然要把这种玩意儿吞入嘴巴里,这实在是……沈青书不愿意再思考下去了。肥大臃肿的虫体蠕动挣扎,看上去比他记忆中的要“胖”了不少;它张开被短小触足包围着的口器,发出无声的尖啸,躺在地上的张辉亦随之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他所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停留在肉体层面的痛苦,因为他的身体无论是在肉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实际上都已经和异类渐渐融合。小黑将他和虫怪分离的过程,简直像是将意识和灵魂从这具人类的躯体里抽离,剩下的是仅仅残留些许本能和意识残骸的死肉。而这种抽离过程同样真切地反映在了生理层面:虫怪离开张辉的身体后,这家伙就像是扎漏了气的皮球,皮肤整张松弛下去,仿佛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急速衰老,乍一看只会让人觉得是个皮包骨头的干瘦老人。
“咔哧咔哧。”人型怪物一手提起虚幻的虫子,布满鳞片的健壮躯体中央,猛然开出一个旋转的涡流,它将正在挣扎虫怪一把塞入其中;很快,它体内涌现的无穷无尽的浊流,将猎物彻底吞没……
简小曼挥了挥手,人型怪物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没有惊心动魄的战斗,只有一面倒的虐杀,无情而残酷的拔除,和充满贪婪的意味的吞食。而在整个过程中,沈青书强迫自己没有转过眼睛,脸上的表情绷得紧紧,连脖子都像是凝固在石膏里那般僵硬。无论是丑恶的、恐怖的,甚至是令人作呕的,既然是他最好的朋友搞出来的场面,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从头到尾看完,然后学着去接受。这种责任感究竟从何而来,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如此。简小曼同样一言不发。长发少女与他并肩站立在门口,静静看着这场诡异的“戏剧”落下帷幕。
“……好了,要走了。”沉默片刻后,沈青书眨了眨略显酸涩的双眼,如此说道。简小曼挑选的这个地方,是一栋冷清的住院楼里位置较为偏僻的隔间,与最开始出现破坏痕迹的旧仓库有一段距离,显然不是她随便挑选的。沈青书只见到一辆警车过来。这会儿警察们应该是在医院保安的带领下去检查现场了,不会那么快就搜查到这件病房。但是要说时间有多充裕,倒也未必,两人需要在医院里的人们集结人手展开规模性搜查前离开,否则就会被人发现他们俩和“受害者”呆在一块儿,到时候不受怀疑都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该如何出去?像来时那样走后门吗?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沈青书正想着,突然眼尖地注意,简小曼的身体幅度轻微地摇晃了一瞬,他顿时恍然,连忙冲上前去,及时扶住了女孩纤弱的手臂。简小曼看见沈青书靠拢,下意识露出放心的笑容,同时彻底放弃了继续支撑身体的打算,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入男孩怀中,是的,每次长时间且较为激烈地使用超能力后,简小曼的体力都会被剧烈消耗,这时候的她在一段时间内甚至没办法独自一人行走。如果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张辉,简小曼可能还不需要消耗太大力气;但尝试一种全新的能力,就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了。清丽如画的简小曼倒在怀里,沈青书却没心思感受那份温软旖旎。他望着朋友那张苍白的脸颊,因感到自身的虚弱无力而微微拧起的眉毛,他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揪了起来。
“你是笨蛋吗?”沈青书忍不住骂了一句,“明明知道自己有这种弱点,居然还一个人跑过来试验新能力。”
简小曼眨了眨眼,被骂了却不觉得生气,只是笑笑回答道:“所以我才在医院里啊……我打算做完事之后,就说自己贫血,去找医生吊瓶葡萄糖。”末了,她还补充一句:“其实我最近已经有点慢慢适应这种负荷,所以不会马上就倒下去。在停止使用能力前,我会保证周围环境安全的。”
沈青书没话说了,他其实是不满于简小曼瞒着自己,但又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他想找个借口,比方说批评这姑娘不够小心,可目前看来她想得还是挺周全的……
“放心。”简小曼没有抬头,只是将脸埋进他的胸口,“以后不会了,要是再遇见这方面的问题,我会老老实实告诉你的,也不会一个人擅自行动。”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听得出语气里的认真,“绝对不会了。”
沈青书叹了口气,“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先带你走吧。”沈青书扶着简小曼,慢慢走过长廊,走下楼梯,走出住院楼大门,走入深深的夜色。
“你是从正门进来的?”“那时候我怕被门前堵着的人注意到,翻的后门。”“咦?可是我现在……”“是啊,你现在没办法跑。”沈青书故意说道,“所以暂时只好带你去门诊楼打针吊糖水,等你身体先恢复再说。”“不、不要……”简小曼下意识喊了一句,“我没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难道说,你怕打针?”
“才不是害怕啊。”简小曼嘟囔道,双手抓着沈青书的衣袖,将微微发热的脸颊悄悄贴在男生的胳膊上,“……我只是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而已。”听见这种话,沈青书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不由得笑出声来,“放心放心,我开玩笑的。警察这会儿都来了,把你带给医生反而会露陷,我可不能冒这个风险。”
“那……”“我自有办法。”沈青书回答道,看他一副很自信的表情,简小曼便不再问了……
夜色正在变得愈来愈浓烈,两人又默默在一片漆黑的林间道路上走了一会儿。风吹起两侧树木的枝叶,茂密叶片相互碰撞的“沙沙”声,听起来就像是来自远方的潮声,他们俩宛如在海岸边跋涉。
“喂,你……”简小曼的语气听上去仍有迟疑。
“嗯?”“你对我的新能力,怎么想?”她轻声问道,“不,与其说‘新能力’,不如说那才是小黑的本质吧?我感觉它之所以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专门给人带来恐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