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良依稀听到周遭传来清脆鸟鸣,声音犹远似近。
提神檀香悠悠钻入鼻尖,鼻头微痒,他忍不住抬起手。
就在此时,他突然意识清醒。
明明记得自己病入膏肓,深谙即将不久于人世,为何此刻如此舒适?
当舒适这两字从他脑海中闪过之时,贺良一度陷入怔愣之中。
有多久了?自中箭落海之后,好似再也没有体会到舒适之意,这个词对他来说,何止是奢望?
难道本将已经魂归黄泉?
贺良心中腾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犹记得妻儿尚在人间,虽只余一副残躯,怎能独自撒手人寰?
本将若是离去,雨秋如何承受?
侯爷的大仇何人能报?
想到此处,贺良豁然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蓝底银线织就而成的床帘,华贵雍容。
贺良不知身在何处,连忙转头张望,他的脖颈有些僵硬,维持多年的警惕之心,让他的动作极为轻微,未曾发出任何声响。
仔细一看,原来自己身处一间卧房。
此房摆设简单,一张雕花大床,一座仙鹤弄羽屏风,屋中还摆放着一张曲腿小圆桌,配上四个雕功精细的曲腿圆凳。
圆桌上燃着檀香的小鼎袅袅升起白烟。
闻着檀香,贺良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摸了摸身上手感丝滑的蚕丝被,又摸了摸左臂处空荡荡的衣袖,眉头稍蹙片刻,撑着独臂,颇为艰难的坐起身来。
Wшw ¤тTk án ¤C O
此屋摆设虽然简单,却无一处不精细,会这样精心照顾他的必定不会是仇敌。
或许是他的亲人。
贺良如此想着。
掀开蚕丝被,移了移双腿,动作依旧僵硬,他清楚这应该是久卧所至。
坐在床边动了动手脚,贺良终于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刺目艳阳带着席卷而来的热浪笼罩全身。
贺良再次怔愣。
记得自己昏睡之前乃是初春之时,气候尚有些微凉,如今天气如此灼热,俨然已是盛夏。
恍然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终于有人推门而入,来人是贺府昔日下人,并不起眼,贺良却是有些印象。
“啊…将军,您醒了…”他看到站在床前的贺良,神色惊喜的朝门外出声喊道:“快来人呐,快去告诉夫人,将军醒了…”
听到‘夫人’二字,贺良心下一松。
他连忙出声叫住下人,颇为焦急的问道:“这是何处?夫人和少爷小姐可是都在此处?”
下人将手中的盛放着杯盏的托盘放在圆桌上,单膝下跪给贺良请安,行完礼才开口回道:“回将军的话,这里是贺府偏院,夫人和两位小姐今日出府观刑,不在府中。少爷随军征战寇岛,只怕还要数月才回。”
“征战寇岛?快快详说此事,不对~本将昏睡期间发生之事你且尽数道来。”
下人所言,令贺良无比震惊,他快步走到圆桌旁坐下,示意下人为他解惑。
下人清楚将军昏睡多时,诸事不知,遂没有耽误,将他所知的一切尽数道出。
……
原本贺良一家皆暂住王府,贺良昏睡之期已有数月,为何昏迷下人并不清楚。
只知道,两月前,贺老太病逝,宁雨秋母女带着沉睡不醒的贺良回到了贺府送葬,之后便留在了贺府。
为了让贺良好好养病,早日醒来,宁雨秋将他安排在这间僻静的偏院修养,先前贺良极少涉足此院,是以才会未曾认出自己身在贺府。
“哎~母亲高寿,算是喜丧,领本将去为她上炷清香吧!”
听到贺老太已逝的消息,贺良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
下人不敢耽误,一边领贺良往祠堂而去,一边详说这段时间发生之事。
“数月前皇上发下圣旨,命两王以六月为期,消除寇贼之患,为免两王怠慢,特遣六皇子手持尚方宝剑监军,少爷得六皇子看重,随魏将军一同奔赴战场。”
听到这里,贺良连忙问道:“战况如何?”
下人一脸喜色,神情雀跃的回道:“回将军话,在魏将军的带领下,少爷和于将军屡立战功,如今寇贼节节败退,拿下寇岛不过是迟早之事。”
听到这话,贺良清瘦刚硬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忍不住感叹道:“甚好!甚好!”
下人想到了什么,立即接话道:“还有一事奴才忘了说,月前我军俘虏了数位寇贼大将,高木家族尽数皆在其中,咱们渤海周边岛屿再无寇贼驻留。今日夫人和两位小姐今日出府,便是为了观看寇贼将领受刑。”
不等贺良提问,他继续喜滋滋的说道:“六皇子亲自监斩,此刻正值午时三刻,估摸着菜市口那里已经开始行刑了呢!”
贺良垂下眼眸,口气呼出一口浊气,欣慰道:“后生可畏!”
他多年不曾做到之事,此刻却被一群年轻人做到了,一时令他感触良多。
贺良想起了什么,突然眯起了眼睛。
心道:看来要尽快与六皇子详谈一番才是,有些真相该大白于天下,有些帐也该想办法讨回才是!
下人不知贺良心中的想法,他此刻又说起了宁薇的事迹。
王神医便是宁家六小姐宁薇,这事在渤襄城早已不是秘密,齐玄宸暗中架空两王之后,宁薇便恢复了真正的身份,再也无需伪装。
与他一样无需再做伪装的还有王军医,他也恢复了宁家四少爷的身份。
宁家兄妹纠集医者队伍,四处为渤海百姓治病看诊,仁善之名远扬。
还有一件不得不提之事。
宁家六小姐聪慧无比,她在渤海乡间行走游医之时,出了一个让渤海百姓世代受益的主意。
渤海百姓以往只有一样生存技能,那就是捕鱼。
如今却是有了两种,这另外一种就是宁家六小姐想出的晒海盐。
据说宁家六小姐也是在无意中发现海水可以晒出盐,她发现用海水晒出的海盐不但可以食用,甚至比矿盐味道更佳。
她将此事上奏朝廷,齐文帝大喜,派来十数位太医研制多日,终于确定海盐的确比矿盐更加适合实用。
随后,众人集思广益,想出了挖掘盐田的法子。
大齐素来盐比米贵,有了晒海盐的法子,不但可以改变盐价居高不下的现状,还能让渤海百姓迅速脱贫。
宁家六小姐这个无意中的发现,实乃造福大齐的壮举,让渤海百姓乃至整个大齐授意无穷。
如今,宁家六小姐在渤海的声望一如从前的盐价一般居高不下,甚至还有百姓提议为宁家六小姐雕刻石像,永远立于渤海。
她的恩德,相信渤海百姓世世代代都不会忘记!
……
昏睡数月终于醒来的贺良被下人所言所震惊,许久回不过神来。
此次醒来,他颇有‘山中仅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
然,此时被传得出神入化的宁薇正与宁雨秋母女一同观刑。
十数个身形黑壮的侩子手,手握宽刃大刀,每个人身前皆跪着一名蓬头垢面的寇贼大将。
高坐监斩台的齐玄宸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烈日,伸手从竹筒中抓起一把监斩牌,动作潇洒的抛掷台下,沉稳有力的喊道:“时辰已到,斩!”
刹时,侩子手齐齐扬刀。
手起刀落,人头滚地,台下百姓一片欢呼。
这些寇贼大将的死昭示着渤海从此再无威胁,百姓终于能够安心度日,不必日夜心中战栗!
艳红刺目,肮脏不堪的鲜血,流遍行刑台各处,很快便被提着水桶而来的百姓们用水冲散,烈日炙烤之下,很快连水印也不曾留下。
宁薇看着这一幕,神情平静非常,正欲与宁雨秋等人转身离去之时,贺府下人气喘吁吁跑到众人面前。
只见他缓了一口气,喜气洋洋大声道:“夫人,三位小姐,将军醒了,将军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