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边的一个小渔村,背山靠水,颇为安静。鸡鸣狗吠中,远远的天边,刚刚亮起一丝曙光。
“大个子!大个子!起床了!”孟小兰把破烂的柴门拍得砰砰响。
屋内一点声响都没有,孟小兰抬起脚就要踢门。
“小兰!”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从正房里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妇人,蹙着眉头让她给人的感觉又像老了十岁,周氏看着女儿那粗鲁的样子,无奈又心疼地说:“你别把门踹坏了。”
“踹坏了就让大个子修呗!”孟小兰不以为意的说道,一脚踹去,门应声而倒,然后话语就如同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往外倒:“我说大个子,我娘和我弟弟把你从水里捡回来已经十天了,你在床上装死装了七天,这三天清醒了,你也只吃不干活,我家很穷的好不好,你再这样我就只有叫镇上的人牙子来,把你卖了当补偿了的!”
屋内的人盘腿坐在床上,听到门倒地的声音,也没睁一下眼,此时终于抬起眼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又合上了眼睛。
孟小兰愣了一下,便径直上前去,一手捏着他的耳朵,一手摇着他肩膀,恨恨地说:“你好歹喘一声行吗?我说不给你吃饭,你不作声,不叫你吃你就真的不吃,欺负我们家人都心软是吗?我告诉你,你现在都好起来了,要是再不干活,我就真的把你卖了!告诉你,镇上可没有好人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所以你给我快点起来!吃了饭好去捕鱼了。”
越宫璃只是睁着眼睛,平静无波的看着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女子,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人敢如此放肆地对待自己,假如是从前,这个女子早就死了不止八百次了,可他现在却依旧一点脾气都没有。耳朵被扯得变形,痛得都麻木了,女子才似乎有所不忍,松了手,依旧没有好声气地喊:“快点啊!再不过来早饭都被小舟、小楼吃完了!”
越宫璃在女子不将他拉出门不罢休的目光里,终是默不吭声的下了床。
孟小兰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她就说不能客气,看她一发威不就从了?边往外走边嚷着说:“等会别忘了把门修好!”
周氏在院子里小心的瞅了一眼屋内,扯着女儿的衣袖说:“小兰,你这火爆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村里的人已经把你的性子传得够坏的了。”
孟小兰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母亲一眼,冷声说:“娘亲倒是好-性子,可外面又有谁说你的好?我这脾气改不了了,我坏,他们才不敢来欺负我们!爹爹性子懦弱,还染上了赌博,我不来撑起这个家,谁来管我们吃?管我们喝?”
周氏眼眶迅速红了,“小兰,我不是要说你,可是你老是这样凶,以后可怎么许人家?”
一看母亲又要哭出来,孟小兰便不吭声了,紧紧的抿着嘴。村人们都欺善怕恶,母亲向来胆小怕事,身体又不好,父亲前几年还起早贪黑的顾着家,前两年被镇上的恶人带坏了,
现在整天只知道喝酒赌钱,只管往外拿钱,从来没来从外面拿过钱回来。家境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不是她性子要强,只怕母亲和自己,早就被卖出去为奴为婢了!
这时,孟铁生从房里打着呵欠走出来,刚好听见周氏的话,便接嘴说:“担什么心,过两年还许不了人家,便卖到镇上去,还能多得几个钱。”
周氏一听这话,眼泪便簌簌掉了下来,急急的走上前去哀求:“当家的,小兰这么能干,不会许不出去,我会让她收敛一下性子的,你可别把她卖了啊!”
孟小兰一听,扭着头大声说:“卖卖卖……卖了好赌钱是不?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大不了我一包耗子药下去,大家都别活!”若他是个好父亲,她会嫁不出去?
孟铁生眼一横,上前就给了她一耳光,“你还反了你,还想毒死老子?告诉你,小心我不念父女情,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孟小兰娇小的一张脸,迅速的肿了起来,她一手捂着,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让它掉出来,“你算什么老子?天下有你这么当老子的吗?你卖啊!有种别吃饭,看我会不会毒死你!”
“啪!啪!”孟铁生又是两耳光给她扇了过去,周氏吓得“扑通”跪到地上,抱着他的腿大哭着哀求:“当家的,不要打了……孩子小,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孟小兰伸手去拉周氏,“娘,你别求他,让他打,把我打死了,看他拿什么去赌!”
孟铁生怒极,偏周氏又紧紧的抱着他的腿动不了,指着孟小兰,连说三个好:“你有本事,看我不点头谁敢把你娶走!毒死我?不教训你还反了天了!”手拉开周氏,将她推到一边,骂骂咧咧的走出去了。
孟小兰死死的咬着唇,扶起周氏来,一扭头,便看见了远远站在墙边的越宫璃,一时之间,委屈难堪的情绪都涌了上来,吼着:“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越宫璃默默地转身,目光看向了别处。都说天家无情,原来民间贫苦之家,也无亲情可言么?
吃饭的时候,这是越宫璃第一次跨出那间柴房来到正房的大厅,家徒四壁也就是这样子了。一盏油灯,只照出一片模糊的光影,墙壁上挂着的年画都乌蒙蒙一片,不知道挂了多少年了。古船木的桌椅板凳虽坑坑洼洼的,却另有一番风味。说起来好笑,就这样的家庭,竟还有男女之别,他和十一岁的孟小舟、八岁的孟小楼坐在饭桌上,而孟小兰却和周氏在厨房里吃饭,桌面上只有一碗咸菜,两条咸鱼,每人一碗野菜粥,倒是浓稠。
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了,越宫璃也接受了这怪异的早餐,正准备开吃时,孟小兰又从厨房里出来,“咚”地一声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放到他面前,眼一瞪,“先喝药!”
越宫璃默默的接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倒进嘴里。孟小楼极其崇拜地说:“大哥哥都不怕苦的
吗?”他光是看着就觉得苦得连早餐都吃不下去了。
孟小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声气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难道还怕喝一碗苦药?孟小楼我告诉你,你给我有点出息!还有孟小舟,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别给我一上船就哭爹喊娘,今天要是打不回来十斤鱼,看我不赶在那个杀千刀的前面把你卖了!”
孟小舟无奈的垂下脑袋,晕船不是他的错啊!也没有规定说长在水边就不怕水吧?“行了,姐,你真的把我卖了吧,说不定我还可以吃香喝辣,混出一个人样来。”他们都有多久没有吃过一次白米饭了?上一次吃肉还是年三十的晚上吧?留着用来装点门面的那两块腊肉,元宵节一过完,就被拿出去卖掉了,他们连腊肉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到……
他也是到镇上去见过世面的人,听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奴才们过得日子都是花红酒绿的,哪有姐姐说的那么不堪?他就不信,离了这江水,这船就不能活下去!
孟小兰劈头盖脸一顿打,“好啊!你真的长能耐了是吧?有人的日子不过,偏要去当狗是吧?我先打死了你,你下辈子投胎干脆不要为人了!”
“诶……哎呦,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这是要咒死我是吗?娘!救命!”孟小楼惨叫着,周氏赶紧出来劝阻,孟小楼才狼狈不堪的躲了出去。
孟小兰兀自气喘吁吁地站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不停嘴,骂着骂着,自己倒流起眼泪来了。她容易吗?两年前有父亲撑起这个家的时候,她也是天真烂漫,对未来充满想象。父亲刚开始赌钱时,她也和母亲弟弟们一起,哭着喊着哀求着,可是换来的却是父亲的拳打脚踢。
两年前她十五岁,刚刚要开始议亲,镇上的表姑跟母亲提了一户人家,母亲去看了很满意,就等着对方挑了吉日来提亲。结果就是那一次出去,父亲被人带着去玩了一回,半天功夫赢了打鱼两个月都换不回来的钱,被人唆使着,这才是赚大钱的行当啊,从此沉沦。总是输多赢少,开始时输了钱还会回来打了鱼换了钱再去赌,到后来贱卖家里的渔船、渔具、土地,甚至开始卖家具,就连全家人做了过年穿的好衣裳都进了当铺。
是饿死,还是被人卖掉?她不甘心!从来划过渔船,没有拉过渔网的手,推着渔船,扛着渔网,拉着大弟弟下了水,如果那一次不是刚好碰到村长在江面上,她和小舟也许就沉尸江底了。
她学会了游泳,学会了撑船,学会了打鱼,可是小舟却从此怕了水,一上船到了江面上,就再也直不起腿。她这个长姐,做得已经够好了吧?为什么他还要想去做奴才?当人狗腿子的日子有那么好吗?
孟小兰顶着半边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脸,站在院子里像魔怔了一样。
“姐?走不走?”
她一抬头,看到男人已经扛起了渔网,和小楼等在院门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