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许由带着一个人回来了。文命微微睁开眼睛,朝着那人观看,只见那人也是一身农夫的装扮,浑身邋里邋遢,甚至连手脸都没有洗干净。
难道这就是方回?
文命心中暗暗揣测。
看着许由带着这人走进,还没等他们说话,文命就已经嗅到这人身上一股酸臭气息来。
“听说大尧又派了人来?哈哈,这大尧可真是迂腐!”来人前脚踏进院子,就开始叫起来。
“方回,你过来,不是说大尧,是让你见见贵客。”那最老的披衣说道。
“是善卷吧?许由说你如何贤能,今日我要领教一下风采了。”方回说话总是给人一种老大不客气的感觉。
“哈哈!”善卷眯起眼睛一笑,“方回,久闻大名。人都说方回直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好说!”方回道,“我这个人从不酸臭迂腐,早听说就连那大尧也曾将自己圣王的位置拱手相让于善卷,不知道善卷到底是如何人物?该不会和大尧是一路货色吧?”
“假清高!”女娇靠在文命身边,暗暗说道。
文命听着,虽然并不说话,但知道女娇说的也是他的感觉。这些人连大尧都说他们是贤者,但是,贤者就是这副样子吗?
不过人不可貌相。还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本事。
那善卷听了方回的话,微微一笑,道:“尧曾想以天下让给我善卷,那是尧的事情。我接受不接受才是我的事情。”
“那不知道阁下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啊?”方回直接了当地问。
“哈哈!我不会那么傻!”善卷道,“就像人家吃饭,要让你,你还真的吃吗?尧要将自己的圣王之位想让,你怎么就知道他是真心的?况且,我们志趣不同,那尧来访,不过是博得世人称颂之名罢了!我辈岂能不知好歹?”
“这么说来,你是因为尧想让用心不诚,所以才故意推辞的呀?”方回一脸的不懈。
“哈哈!方回兄莫要急切。”善卷道,“说尧,要从尧的角度说,是他心不诚。但是,要说我辈,当从我辈之心说起,我怎么会入他毂中?”
“哦?”方回故作惊讶,说道,“愿闻其祥!”
“我被生在宇宙之中,冬穿皮衣而夏穿葛布,春种秋收,有劳有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心满意足,我要天下干什么啊?这不是很可悲的吗?”善卷孤傲地说道。
“哈哈!果然是我辈中人啊!”方回狂笑道,似乎生怕那笑声不能传到九霄,不能让宇宙万物听到一般。
“既然那尧听你如此说,就没有再继续想让?既然那尧要将图这虚名,再让岂不是更能博得世人赞赏?”方回继续追问。
“可惜我有了第一次,怎么还能给他第二次机会?再说,我也怕污染啊!”善卷道,“那次之后,我离开了居住的地方,跑到南方的一个山洞了躲了很多年,才再次回到了这姑射山上来。”
“好!好啊!”方回赞叹道。
“好了,方回,你不要怀疑了!这善卷是我辈众人,师傅的小菜和酿出来的酒已经准备好,我们一边小酌,一边叙谈,如何?”许由说道。
“好!好啊!爽快!”方回说着将自己的衣服解开,坦胸漏乳,好不畅快。
“哎呀,这小子,不如你也来和我们一起吧?”许由终于邀请了文命。
“多谢!”文命朝着许由走进,慢慢坐在众人旁边。
那许由的师傅啮缺和师祖王倪将几个山野果和山野菜拼成的小菜放在众人中间的席子上。王倪又拿出一个坛子来,坛子打开,一股浓烈的香气溢出来,让文命心中也不禁一荡。众人围成一圈,开始边吃边谈。
“许由兄,听说那尧也曾不止一次相访,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啊?”善卷问道。
“当然!”许由道,“何止一次想让啊?”
“哈哈!今天下酒,正好没有笑料,不如就一边吃一边和大家说说?就当做这下酒的谈资吧?”方回道。
“也好!”许由道,“只是,不知道这位少年如何看啊?”
文命听到许由如此问,知道他们担心自己会不舒服,到时候反驳他们,争执起来,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
不过,这许由似乎不像方回等人迂腐——当然,在文命眼里,这些说大尧迂腐的人,恐怕也有自己的迂腐!——竟然邀请了文命入席,可见,对文命还是有一点交流的希望的!
文命见问,微微一笑,道:“天下不过是天下人的天下,以一人之力而想治理好,原本就是笑话!诸位都是方外明白人,何须多虑?”
“哈哈!想不到你小子竟然能说出这话,看来是个明白人!比那放勋可是强多了!”方回笑道。
“小公子如此说,可不是为了讨好我等吧?”那年纪最大的披衣由于年龄最大,声音都变得颤巍巍地,但还是说道。
“当然不是!”文命直言说道,“既然各位都是明白人,何必还要顾及我这一个世俗之人?大尧能来求教各位,我一个小子,自然更要聆听教诲。今日能入席聆听各位的高论,实在是平生一大快事!”
“哈哈!”许由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只管高谈阔论,小公子可不要介意啊!”
“不会,请便!定然受教!”文命拱手道。
“好!来,先饮下此樽!”许由端起面前的酒樽,向各位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文命也跟着举杯。只是,那酒杯还没沾到嘴唇,醇香已经扑鼻而来。
“啊!好酒!”文命赞了一声,轻轻抿了一口,一股绵软的热力,顺着嘴唇,舌尖,喉头,慢慢滑进胃里,身体陡然一阵轻松。
“果然是好酒!”文命赞叹道。
“既然喜欢,就多喝几杯!”许由说着,双手捧着一个陶罐,给文命满上。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善卷笑道。
“嗯。”许由笑道,“说来都是我做了坏人啊!”
“哪里是你做了坏人?你是为为师考虑啊!”啮缺笑道,“更是真心接受了老师的教诲,传承了披衣太师祖的思想啊!”
“你们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快详细说说!”方回瞪着两只眼睛说道。
“方回,老兄,你慢慢听!”许由笑道。
“你知道俺脑子反应慢,但是,俺可不是笨!”方回笑道。
“那是!”许由道,“有一次,尧来到这里,态度诚恳地对我说:‘啮缺可以做天子吗?我想让王倪邀请他’。”
“这尧定然是听了你的话才这么说的,你一定在他面前夸奖师傅和师祖了吧?”啮缺道。
“哪里!”许由道,“是那尧曾经听了您的高论,这才由此打算!不过,我却觉得一则那尧并不一定是真心的!二,就算是真心的,这也不是师傅您愿意做的!”
“哈哈!你小子聪明,知道师傅和师祖的心思!”啮缺道。
“倒是那尧也费了心机!竟想让我去请你哩!”王倪笑道。
“师傅见笑了!弟子可不敢啊!”啮缺道,“由,你是如何对答?”
“对啊!快说!如何作答?”方回急忙问。
“我说:‘不好啊!那对天下将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啮缺的为人,聪明机智,反应敏捷,天分过人,而你要因他这些人事上的长处让他接受实行天然之治的使命,那就错了。’”许由说道。
“嗯,由果然是好徒弟,道出了你师傅和师祖的心声!”披衣道。
“太师祖,你可别夸奖重徒孙了!”许由道,“只是说这些话,那执迷不悟的尧如何会听说?况且,他要向世人表现自己求贤若渴的行动,博得世人礼贤下士的美名,怎么会因为我的简单一句话,就信以为真呢?”
“许兄果然想得周到!”善卷道。
“那接下来你又怎么说的?”方回问。
“接下来只有委屈师傅了!”许由笑道,一脸抱歉之意,两眼盯着啮缺。
“徒儿,为师理解你!你直说吧!”啮缺道。
“是!”许由继续说道,“我对尧说:‘我的师傅明于禁止过失,却不知过失产生的原因。如果让他做天子,他就要崇尚智慧而抛弃天然;他就要以己意为标准去分别事物,就要像火烧火燎一样地去求知;就要埋头于事物之中,处处干涉事物,就要忙忙碌碌应接四方,想方设法满足事物的要求;就要千方百计去改变万物,弄得天下不能安宁。怎么能够让他做天子呢?虽然他的行为可以为一般人所效法,但他仅能做个诸侯国的君主,而不可以做天子。治理,是产生动乱的由头,是臣子的灾难,是君主的祸害啊。’”
“啊!你竟然如此贬低你的师傅!”方回顿时叫道。
“善卷说的没错!”啮缺笑道,“许由很了解我啊!要不是许由,可不是那尧的话要污染我的耳朵了?哈哈哈哈!”
“哈哈!”善卷笑道,“许由兄敢如此说,可见师傅是个好师傅!但是,我看许由兄没有那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