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一扇窗,听着远远传来越来越高昂的叱骂,宝柱偷眼看了看胤禛,见胤禛眼中露出些不耐,便道:“奴才去瞧瞧是哪些不开眼的家伙吵了四爷的兴致。”言罢,贼头贼脑地看了年羹尧一眼,快步溜下楼去。
年羹尧笑着摇摇头,对胤禛道:“宝柱前些日子在京里迷上了广和班的戏,每回只要是唱‘陈州放粮’,宝柱必去捧场,准是这私访的戏码看多了,现在瞅着机会便也想来一出。”
胤禛不禁莞尔,道:“我道宝柱怎么转了心性突然热心起来了。”
年羹尧稍犹豫了片刻,看了一发窗外远处潺潺的河水,道:“四爷,恕奴才多嘴。宝柱去了不会给爷惹出事吧。”
胤禛收了笑容,道:“我像是怕事的人吗?再者,宝柱也不是莽撞人。听着方才声响,无非是民间纠纷。若是真的有不法情事,你等两个便去此地的县衙走上一遭,县里的父母官当是正管。”
此时,宝柱已经循着声响来到了河畔的一处小院。此院距客栈无非二三十丈,周围有半人多高的石垒墙围着,只有两间瓦房,瞧着倒也齐整,显示这户人家是中人之户。宝柱原以为必是地痞恶霸闹事,可透过围墙看过去,发现那高声呼喝的男子却是一身衙门差役打扮。宝柱收住脚步,见院内四人没发现自己,便蹲矮了身形,悄然向内张望着。
院内四人,两个是差役,一个像是民夫,院门外停了辆牛车,还有一个,便是尚在苦苦哀求的妇人。
妇人一面嘤嘤地哭着,一面道:“两位官爷,求您放过了我家罢。这修堤坝就修,拆我家房是为了哪般?我一个女人家的,当家的又被衙门里征了去,您几位让我可怎么办?”
那名声称要拆房的差役早就不耐烦了,叱道:“高家的,你怎么还和爷们纠缠不休?早就告诉你了,衙门里征石块修堤,你家的院墙今明两天必须扒了送过去,甭再跟咱们这儿啰嗦。再者说,这一溜堤坝,就你家突在外面,就算爷们不让你搬,回头大水来了,一样给你淹了。”
另一名差役看着和蔼些,此刻劝道:“我说高家媳妇,这也是没办法的辙儿。你也知道,这堤不休不成啊。听我说一句,赶紧找房搬了,反正你家男人做小生意也算有些个积蓄,待他从京城回来,顶多再置个院子。
见那个民夫上下打量着院墙,那妇人一下子涨红了面孔,道:“官爷,我是个见识短的女人,可我不是傻子。这修堤,到底修的是官家的堤,还是那李家的堤?为的不是他李家的客栈,李家的院子?”
急脾气的差役闻言甚怒,抄起民夫身旁的大锤朝着院墙就是狠狠一锤,登时落下几片石头的碎屑。妇人见状,一头朝那差役撞将过去,唬得另一个差役连忙出手,死死地拽住了她,嘴中急切地道:“你这样还怕不给你男人惹出祸来?李家是你们惹的起的吗?别说咱们县尊、府尊,听说就是巡抚大人也买李家几分面子。你就别闹了,若是把李家得罪了,你家还能有好儿吗?”
宝柱听到此处,约摸明白了事由,想了一想,虽然甚是同情那名妇人,终究还是不声不响地回了客栈。宝柱打定主意,方才推开二楼包间的门,见胤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道:“怎么,微服查案的戏唱完了?”宝柱面皮一红,道:“奴才至多就是马汉,也就只能给四爷站站班。”胤禛轻笑一声,道:“照你的说辞,爷得做青天才能配得起你这个马汉了?你这算不算是给爷下了个套?”宝柱知道胤禛不会真的生了自己的气,嘿嘿一笑,回道:“奴才哪敢?四爷睿智,奴才就算下套,最后必然套了自己去。不过,四爷,据奴才的探查,好像还真有些事儿。”于是,便把刚才看到的一幕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胤禛。
胤禛听了,沉思了片刻,转向年羹尧道:“亮工,你可知道,本地是否有李姓的名门大族?”年羹尧稍作思量,道:“奴才不知。原以为是李抚军的族人,可晋卿大人原籍泉州,没听说还有族人居于此地啊。”胤禛点点头,似是对着年羹尧,也似自言自语一般道:“李光地自从起复之后,行事如履薄冰,不致纵容亲眷如此。但如宝柱所言,李光地怕是认识这李家人。到底是谁家能让一个从二品的大员也买他三分面子?”
转念一想,胤禛对宝柱道:“按你听得的状况,这家客栈便是李家的产业。你先用些吃食,等会儿再拿二十两银子去打赏那小二,从他嘴里打听一下,这家人到底是甚么背景。”
宝柱应了一声,在下首坐了,胡乱吃了一些,匆匆塞了八成饱,便又出门而去。看着年羹尧面上的忧色,胤禛取笑道:“亮工不复当年之勇矣。昔年你对着那个伊特尔根可是热血之极,现而今是怎么了?”年羹尧却站了起来,深深一揖之后正色道:“那时只得奴才一人,即便有甚么事,无非奴才一人受了。四爷是天潢贵胄,可容不得有半点差池。”年羹尧这半年来跟在胤禛身边,没少见识纷纷扰扰。此刻听着李家势大,生怕这位皇阿哥真的卷入麻烦之中。胤禛无奈,道:“你不过弱冠之龄,说起话怎么老气横秋的。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什么时候是个莽夫?了不得,找了于成龙于青天来,总成了吧?”
过了半柱香功夫,宝柱回来了,面上表情哭笑不得,像是见了活鬼一般。未等胤禛开口询问,宝柱便道:“四爷,您指定猜不着。这李家,不但李光地认识,连您也熟悉的紧。”
“嗯?”胤禛楞了一下,疑道:“还真是朝中重臣的族人不成?”心中一个个地盘算李姓的大臣,连远在江南的李煦的名字都从一闪而过。
宝柱挠了挠头皮,道:“倒不是重臣,可也算是个数得着的人物。”
年羹尧有些不耐,埋怨道:“宝兄,不论是谁,左不过都是两眼一嘴,你这算卖的哪门子关子?”
宝柱的神色就更怪异了,道:“还别说,这人还真就与别人不同,他少了这个……。”一面说,一面手往档下一比。
“敢情竟是他?”胤禛和年羹尧同时想起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