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抬起头,正迎向康熙带着些探究的眼神,胤禛稍一迟疑,便拿定了主意道:“儿臣以为八阿哥之议似可行。”
康熙面上看不出是喜或怒,只问了一句道:“堵而不疏岂是长久之计?”
胤禛觉得康熙话音之中些许责备之意,并不以为意,道:“回皇阿玛的话,依这奏折所述,以及儿臣这些日子在船上所见水情而言,疏浚确如皇阿玛所言是解决之道。只是现如今所临诸州县已岌岌可危,时不我待。不若此时征集民夫夯土筑堤,将黄河南岸近淮之堤依东延长二三里,淮水近河之堤亦往东弯曲,使黄水不能倒灌入淮,当可缓解些时日。与此同时,严令河道诸臣速治其源。儿臣见往来几十里水流甚缓,且水道曲折,必须加深河底……。”
“朕亦有此一想!”康熙兴奋地站起身,急转了两圈,道:“不仅要深挖河底,还需在几个弯处改直道,河直则水流急,水流急则泥沙自刷而河更深。如河底渐深,则洪泽湖之水渐出,七州县之水患也可以渐息。胤禛,你去传朕之口谕给于成龙、桑额、徐廷玺,着三人从速委效力人等筑堤并开浚下河海口。”
胤禛应了一声,却立着未动,康熙眼神一扫,问道:“怎么?你还有话要同朕说?”胤禛躬身道:“儿臣想请皇阿玛的旨,与三位河臣一道办这趟差。再有,胤禩、胤祥、胤祯三位弟弟也想为皇阿玛效力,儿臣寻思,是否可使其三人与儿臣同去?”
康熙却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胤禛,过了一会,才道:“若朕记得没错,自朕前月敕封阿哥以来,这是你头一次问朕讨差事?”
这话问的突然,又似有些玄机,令胤禛一愣,犹豫了一下,才道:“儿臣愚钝,平素里只是埋头做事,倒是没有在意这些。“
康熙像是有些感慨,轻叹一声道:“好一句埋头做事,若是人人都能实心用命,何愁不是清平世界?”稍顿了一下,康熙又道:“胤褆邀诸阿哥饮宴,庆贺他晋郡王,其间曾对你云:‘想四弟往昔年少得意,以为四弟才是吾辈翘楚。’你当时是怎么答得?”胤禛心中一凛,当日里大阿哥在府中设宴,除了太子未至,其余稍长阿哥全部在席。其间,大阿哥兴奋之余,喝的有些过了,这才借着醉意半真半假地说了两句酒话。虽然大阿哥言中对胤禛颇有些揄揶之意,然胤禛知他性情如此,并没有特别在意。可究竟是谁向康熙密报了这些私话?是在座的某位阿哥还是根本就有康熙密探混入大阿哥府中?
胤禛佯作全然忆不起的模样,侧头想了一下,才道:“儿臣那日有些贪杯,说的什么却是记不清了。”
康熙看了胤禛一眼,眼神之中像是嗔怪,又像是带些慈爱,道:“也罢,你既不想说,朕也不迫你。朕听说了之后,只爱你最末那句:走自己的路,笑骂由人便了。”
虽不想对康熙提及,胤禛对当时的那一幕却是历历在目。当日望着得意洋洋的大阿哥,自己执杯笑道:‘哪里是什么年少得意,年少无知才是写照!比战功有大哥,比文采有三哥,比闯祸就有胤禛一个!’大阿哥闻言虽笑,却追了一句:四弟倒是有豪侠之风,如此埋汰自己,不怕人笑吗?”胤禛向来机敏,乍听之下便觉出胤禔这句颇具双关。既可以理解为是说胤禛自嘲太过,却也可以暗指胤禛对封爵有所不满,答得不好,难免被人捉了把柄。胤禛这才灵机盗用改编了这句出自《神曲》后又因被一后世著名文人引用以至传世的名言。没想到这句话倒是投了康熙的脾性。康熙骨子之中也是个率性之人,否则也不会昔年冒着覆国之险,也不顾朝臣们吵成了一锅粥,一意荡平了三藩。
胤禛腼腆地一笑,道:“儿臣那话到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叫皇阿玛笑话了。”康熙摆了摆手,道:“朕看你是个真正知道进退的。这两年你越发谨慎老成了,只别失了少年人的朝气才好。”胤禛总是觉得康熙说的那些话中含着些深意,似乎在影射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嫌隙,此刻却不敢再说什么,一撂袍服,跪倒道:“儿臣恭听皇阿玛圣训。”
康熙嘿然道:“才说你谨慎,你便……。唉,朕还圣训什么?念及你幼时的模样,倒比现在好的多!”见胤禛不语,康熙道:“罢了,既是个性天成,朕也强扭不得,你去办差吧。朕允了你所请,让胤禩、胤祥、胤祯跟着你历练一番也好。只有一条,你须记在心上。尔等四人,只可巡视,切不可随意干涉地方政事。”康熙说的严肃,胤禛便连忙应道:“儿臣记下了。”康熙放缓了些口气,道:“朕并不是疑你,八阿哥他们三个没经过什么差事,朕有些放心不下,怕他们掣了于成龙的肘。龙子凤孙,对着臣下颐指气使的事儿不少,臣子们心里虽然着恼,偏又有口难言。目下朕这里的要务就是一桩,治好河工是正经。”说到这里,康熙顿了一下,语气中多了几分轻松,又道:“可是他们几个在船上待得厌了,才找你向朕撞木钟求差事?朕其实也不想拘着他们,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只盼你们都能好好的。”
胤禛听出话内的几分辛酸,抬眼看去,刚好对上了康熙幽深的眼神,康熙展颜一笑,道:“你去吧。”
胤禛辞了出来,心中却是分外的不平静,康熙的作态,让他觉得有些蹊跷,可是京中发生什么事了吗?这回南下,太子和大阿哥同时奉诏留守,太子依旧位居监国之尊,大阿哥一边虽升了郡王,却又折了纳兰明珠,圣意归属一目了然,大阿哥应该不会有所异动才是。胤禛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厌烦,难道太平日子就这样到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