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是日夜,康熙正睡着迷瞪,就听有人在耳旁轻唤:“主子爷醒醒,醒醒!”康熙一激灵,翻身坐起,正见顾问行跪于身侧。“出了什么紧要事?”康熙此问甫一出口,便见顾问行面色,登时觉心内一沉。顾问行一脸慌乱,道:“主子爷快去瞧瞧吧,太医刚才来告禀,十八阿哥他…。”康熙立起身来,顾不得穿衣着靴,急急向侧厢帐中赶去,急得顾问行一手拎了靴子,一手抓了件斗篷,跟在康熙身后,道:“主子爷,夜里凉,您倒是披一件衣裳啊。”
侧帐之中,两名太医已是急得团团打转。康熙入内,太医们不由一怔。康熙从来见臣子都是袍服齐备,如今竟是只着了一件青白内褂,赤着足便冲了入内。两人犹豫着正要见礼,被康熙不耐地用手止了,道:“胤衸如何了?”孙志亭,齐家昭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满面忧色。孙志亭伺候康熙日子更久些,此刻上前一步道:“回皇上话,十八阿哥约是路上劳顿,病势反复,今夜更是现出了并症,如今高热不止,人亦没了知觉。臣等针药量施,却是奏效不大,只怕……。”康熙闻后,半晌无语,良久方道:“尽人事,听天命,你们都下去罢,再斟酌着开些方子用药,朕陪着小十八就是。”两人原本生怕康熙因此迁怒,眼下得此圣命,心内皆是暗自舒了口气,行了跪安礼退下。
康熙坐于榻上,将胤衸抱于怀内,看着胤衸异常潮红的面孔,脸色黯然,原本康熙并不虔心佛教,眼下却禁不住拨动手上佛珠,默默为胤衸诵经祈福。顾问行看得不由眼眶一湿,悄步上前,将斗篷为康熙披了,又把靴子为他穿上。再去一旁取了块帕子,用冷水浸过,放在胤衸额上。
康熙便就这么搂着胤衸过了一夜,眼眶也是深陷下去。翌日清晨,胤禛胤祥一道来与康熙问安,甫入得帐中,见着这般情状,都即是心中一沉,二人相视一眼,便齐齐行下礼去。过了半刻,康熙方才回转神,叫了二人的起,神色黯然,话中音色也是沉沉:“今番随扈,十八阿哥患病便有大半时日,病势几度险恶,朕夙夜忧思,亦命太医昼夜诊治,前些时候稍有好转,朕方谢上天眷佑,冀望其能自此痊愈。不想而今又生变症……”只见康熙摇了摇头,手拍了膝上,叹道:“谅已是不济事了。”
“十八弟年纪尚小,身子素来又弱,而今在这秋冬时日,病情许是会有些反复。”胤禛半躬了身子,看着康熙一脸颓累伤怀之色,心中也不是滋味,斟酌着词句劝慰道:“况十八弟如此得皇阿玛看顾,上天也是要垂怜的。”
听了这话,胤祥注意到康熙紧蹙的眉棱上,才微见了一丝的松弛,也跟着劝道:“儿子们陪着十八弟,阿玛还是先少歇一会,龙体重要……”
康熙看着两个儿子,眸中显出些安慰,少倾,才问道:“这两日政务上的事还好?”胤禛迟疑了一下,答道:“回皇阿玛的话,太子每日都在批阅京城报来的折子,想来一切安好。”康熙默默点了点头,斜靠在榻上,阖了双目假寐。胤禛却是内里波澜又起。太子不过每日来帐中打个唿哨就走,眼睛倒是死死盯着京里的事,鸡毛蒜皮大点的也都拟了驳斥的意思,明白着就是等着寻胤禩的错处。胤衸如今这般光景,太子这做兄长的就真忍的下心?
又过了两日,胤禛、胤祥、胤祯、胤禑、胤禄五人轮班侯着,已是疲累不堪。见两名小弟弟一面立规矩,一面眼皮不住地上下打架,胤禛颇为心疼,道:“小十五,小十六,都回去打个盹去,有四哥和十三哥、十四哥在这照应着就好。”胤禄摇了摇头,道:“四哥的心意,弟弟领了,十八弟是额娘的心尖儿,要是真有什么好歹…”胤禑急急打断道:“你混说什么?十八弟必然无事的。仔细回去让额娘知道了,可饶不过你。”胤祯一旁听了,却是苦着眉头,告了个罪,道:“四哥,弟弟我可没你们二位的身子骨健实,再受不住了,在这候了整整一日了,身子骨都打颤,可否容弟弟一旁去歪一会儿再来?”胤禛见他眼眶发青,只好应了。见胤禛松口,胤祯如释重负,忙出了帐子。
随侍王喜急上前迎了,陪着胤祯去了自己的处所,伺候着胤祯坐了,又在他身上一通揉捏。直伺候得胤祯惬意地伸了懒腰,一看两旁再无别人,唾了一口,道:“大哥和三哥倒是会讨巧,寻了个领侍卫的差,倒把我们这群弟弟撂在这里守着。”一瞟左近,吩咐道:“去给爷烫些奶子来,爷五脏庙都快给饿扁了。”王喜应了一声,正欲去拿,便见胤祥匆匆而入,一面肃色,急道:“十四弟,快跟哥子回去,十八弟刚殁了。”“什么?”胤祯不禁瞠目结舌。不待他回神,胤祥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兜扯过搁在几子上的冠带,罩在胤祯头上:“还不走?”胤祯一个愣神回过来,一正冠,拔腿便跟了出去,忙乱中把王喜撞了一个侧歪边去。
帐子里,胤褆、胤祉两个也是得了信儿过来,胤禑、胤禄站在幔子旁两个不住的抹泪儿。不到一刻,康熙也到了,看着里头的光景,康熙朝一干子要见礼的皇子们木然摆了摆手。胤禛、胤祥两个原是离榻最近的,在这当口儿自觉让开了。康熙坐了榻沿,静静地盯着闭目的胤衸,心中只觉一阵阵的揪痛,余下好一阵子的静谧沉寂,顾问行立在一旁,竟是劝也不敢劝,只拿目光不住的瞟着,阿哥们神色各异,也寻不着个合适说话的。胤禛立在这头看着,嗫嚅着才欲开言,只听着康熙冷不丁一问:“都到了吧。”,边说着边转头朝帐子里头扫了一圈,胤禛乍一听得,心里却是不安的紧,适才叫人去各处通报,自然少不得太子处的,可见大哥、三哥都到了,十三、十四两个也赶了来,却独不见那一位……
待康熙又回目再扫一圈过来时,独独不见胤礽,目光顿在帐子口,立时抬手就是一掌落下,拍得案子山响,搁在上头尚有温热的碗里,震的也往外溅出一滩药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