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羹尧外放川抚起,胤祉就没少对他动过心思,一面眼热着,暗自叹息自家门下怎就没有这等出息人物;一面又使人携了礼物,前往多多结交外臣,是以如他所说,似胤祯等四处挖人墙脚的事儿,他也不是不曾干过。只是令他颇为懊恼的是,孟光祖这奴才实在是个蠢笨至极的,事情办得不严密不说,还打着自己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教赵弘燮一捅而至天听,又挨了好一通训斥,胤祉这才息了早先那股子外结疆臣的热乎劲儿。然而眼下老九几个,借十四的幌子明着在外头勾三搭四,却又实在令胤祉心中不忿的紧,这就又想起老四这尊恶佛爷来,原本想着搬他出来掺些沙子,哪知道鬼使神差的,话赶话竟把那桩旧隙也翻了出来……
“三哥想的远了——”胤禛抬头稍看了他一眼,只做未见那尴尬,缓了话头,对胤祉认真道,“若不是眼下的军务要他担待着,只怕他还顶着革职留任的处分,倘还是这么个儇佻纨绔的秉性,再弄出不合之事来,他是朝廷大臣,自有国法处置,总没有我这个当主子的还给他担罪的说法儿。”胤祉一时被他说的无话,尴尬之余,起先那番挑唆的兴头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便就作了罢,随后令人在后院置下席面酒水,又叫了两个儿子作陪,邀胤禛一道用过了方罢。
胤禛回到府中已是日暮,才上得门前台阶,就见秦顺领着两个小太监从里头钻出来,迎面打了个千儿,赶着回道:“年总督的寄信到了。还有,年总督家的公子来给主子请安,在厅上已候了好些个时辰了,主子……”“不见。”胤禛丢下这一句,步子也没停就一径往里走,秦顺忙跟上去,直到见胤禛在书房前停了步子,喘了口气儿才要再说,胤禛脸色即是一沉,“我不在府里,谁准他跟这儿等着的?”秦顺不知究里,听着这话音不善,实在唬了一跳,立时就矮了一截趴下去,“往日里,年熙公子来见王爷都是这么——”
“谁许的你这个规矩?”
“奴才该死……”觑着胤禛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秦顺哪里还敢再作分辩,赶忙闭了口,只得连连磕头告罪道。胤禛满心里尽是烦躁,想起适才在胤祉处所闻,竟是人人都拿自个儿当作来日的储君看待,以年羹尧眼下的身份,竟也成了人人争抢拉拢的香饽饽,然而只怕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头,一俟想到这个关节上,胤禛的眉头便益发蹙得更紧了些,“信呢?不年不节的,请的哪门子安?”
“回王爷,已呈来了。”秦顺紧着冲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就地磕了个头,就见胤禛已从身后小太监跪托着的条盘里自拿了启帖来看,忙又小心回道,“年家公子说,他阿玛因有旨意往热河述职,不能先行来京拜请王爷大安,特命他来代给王爷请安,断不敢就此疏忽了。”胤禛听罢,这方颜色稍霁,一字长眉也略舒了两分,只声气还是严整着,“就说礼我受了,这会子病着没精神见人。他阿玛若是见过皇上没必要再往吏部走个过场,或是届时我不必随扈前去,更不必再请什么安了,就着他仔细勉力国事罢。”
“嗻。”秦顺跪在阶下,虽听着这话只觉得是极刻薄的责难,但这会子也如蒙大赦一般,叩了个头爬起来,躬着身子才退了两步,便又被胤禛提着一声叫住了,“回来。”“王爷——”秦顺忙地收腿儿站下,战战兢兢地回过身来,只见胤禛拆了封套扔在条盘上,抖开信才看了个开头,不禁眉头再度皱了起来,“这两日我忙着在宫里倒忘了问,马尔齐哈来过没有?”
“这倒不曾,马尔齐哈上回来,还是年前来给四阿哥瞧病的时候儿……”
“找人传他过来,就今儿。”
“嗻。王爷身子欠安?”秦顺只当是胤禛身子不爽利,关切着才问了一句,就被胤禛打断道,“哪儿这么多话?”胤禛只一抬头看他,秦顺便立时噤了声,他何等精明人,想来必是与那信中所提之事大有干系。待胤禛看罢信,方才看了面前躬着身子半是哆嗦的秦顺,摆摆手道,“前头的话不必去给年熙说了,教他先回去,只说我近日不得空罢。”
便在此时,远在四川的年羹尧,也正为着与胤禛信中所提的举荐之事,书信一封与在京的内阁侍讲学士蔡珽前去,信中很是做了一番劝勉之辞予他,又与他相约来日一晤。只是皆未曾料到,这一晤竟来的如此之快,四月间,圣驾往热河驻跸,随扈人等中,蔡珽亦以侍讲学士在列。一月之后,年羹尧奉旨抵达行宫见驾,是日夜里,年羹尧一袭常服深衣,便往蔡珽的住处来。
近段时日皇帝一意乐在游猎之中,因蔡珽等奉召时日甚少,所居之官舍便排在了远处,如此得以独居,往来倒还近便。屋子内外只有两进,年羹尧待得他门上家人来回时,蔡珽已然迎至外院,高喊一声“亮工”,透着十分亲切。“哈,若璞兄!”闻声,年羹尧自也迎了上去,一路冲他拱手笑呼道,“几年未见,若璞兄别来无恙否?”年羹尧才一面说着,便被蔡铤极亲切热络地上前挽了,一同进得内院去,“安身立命尔,哪比得上亮工倚天之剑,扬威西南呵?”“哈哈,若璞兄清贵安在,怎么学人小家子气,反倒揶揄起我来了——”
二人于厅中也不拘俗礼,便就随意相对坐了一处,待奉茶毕,一番寒暄有次,言谈间以蔡氏馆阁升擢始,又详说了一番此次为立储而生的京中动议,年羹尧固然不曾预予,但身陷其中,此番听罢这些情由,不禁也是暗自心惊,感慨之余并又与他杂说了些巴蜀风物,北地烽烟并仕交往来,这方提转了正事上头,将来意简略说了一遍,才又叹一声道,“如今,若璞兄可知道我的艰难了?各省督抚,便无一没有各府门人的走动,两江财赋重地、西北军咨要害,得他们格外青眼。说句犯忌的话,王子们都一劲儿地在打外官的主意,可这见识却未见得端正,殊不知皇上如今圣心不安,封疆选任,便只在一个‘忠’字上头,督抚们这面上看着都是交情融洽,实则虚与委蛇罢了,谁肯自干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