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前厅本是满满当当的人,现下却空荡了不少,王媒婆是捂脸而去,她要询问那李老爷可曾知道自家公子做的事,若是知道还唤她来,岂不是故意折了她的面子。
其他媒婆则是被奴仆好言相劝给劝出了前厅,一人得了尾指大小的小锭银子,回去时虽心有不甘但也没有愤恨。
文家二小姐亲事未定,总不能教人把所有媒婆都给得罪了。
前厅内,文夫人依然自在的端坐在上位,文二小姐则显然有些慌乱的坐在旁侧。
文淮月的眼睛里慌张的意味更重,她下意识的错开文夫人的视线,低着头久久不语,这前厅也就她三人,文夫人早就屏退了身旁的奴仆,见文淮月还是一副不愿开口的模样。
文夫人饮了口茶,接着道。
“月儿可是有心上人了,若是有就直说,正巧这来了个媒婆,可让我知晓下那家公子才貌如何。”
她的视线扫视了站在中央不卑不亢的女子,有些皱眉。
“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并不在乎文夫人此刻才想起自己,福了个礼缓缓道。
“民女叫谢云,民女认为文小姐是有难言之隐,不如让我私下询问她一番,待有了结果再告诉文夫人。”
文夫人脸色一变就欲拒绝,可架不住自家女儿比她反应更快,抢先一步开了口。
“娘亲,女儿认为这媒婆说得有理,女儿自己现在也拿不准是何想法,不如让她替我理理,待清楚了,我再与你说。”
文夫人对于女儿这种偏信外人,将亲娘屏弃在一旁的做法极为不喜,可又担心女儿因此什么都不说,倒不如在这个媒婆替自己打探清楚。
“谢云,念你年纪尚轻,本夫人便提点你几句,有些话只能烂在心里,烂在这深门大院中。”
言外之意无非是让谢云谨记,今日不论所听何事,皆不能拿出去乱言。
“民女知晓。”
谢云语气诚恳,发自肺腑,文夫人一时难以看破,只得将手里的茶水放回,起身出了前厅。
“这春日景好,我便去那花园赏上半个时辰,一会儿回来时,希望能听见我想听见的事。”
文夫人衣角挥动,穿过厅内博物架,溜过门侧渐行渐远。
“文小姐。”
谢云拱了拱手,示意她可以直说了,文淮月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方才才叹一声,深藏孤寂。
“娘亲要替我寻一门亲事,可心里有人,什么亲事方能入眼呢?”
“寻姑娘欢喜的亲事,便能入眼。”
“不可能的,娘亲决计不会让我嫁给他,更何况相识多年,他待我如旁人无误,从未将我放在心上,既如此,我若将他拖下浑水,岂不是害了他?”
文淮月苦闷的撑着小脸,慢悠悠的说道。
这倒麻烦,谢云站在一旁,借着媒赤遮住了脸,脸上思索的神色浮现。
她可是要替人做好亲事成好因结好果,若是毁了那人的姻缘,下了阴间岂不是又得凭白受苦?
“文小姐,不如你且偷偷告诉我那人是谁,至于他喜不喜欢你,且由我上门偷偷的询问,好叫这事除了你我无人知晓。”
文淮月听谢云语气诚恳,凡事以她为先,心里的谨慎松了松,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些。
“你且靠过来些。”
谢云有礼的上前,躬腰将耳朵凑近文淮月的嘴边。
“那个人就是我的护卫景程。”
谢云脸色大变,连忙后退,自回归阳间以来,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惊讶。
“小姐,你可知你的身份?你又可知晓以他的身份是断然配不上你的,就不说旁的,若文夫人知晓小姐心仪的对象是他,那护卫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这年头,官家的奴仆大多是签了卖身契的,都是些死契,若引得文夫人不喜,或许借个由头便能将那护卫给沉尸水中。
文淮月自然也明白娘亲的脾气,更是惆怅的长叹一声。
“我若不清楚又岂会独独留你一人在此”
谢云站在原地没有接话,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文淮月定定的看着她,见谢云一动不动,不知她在想什么。
谢云此刻所想也不过是与文淮月有关,她没有想到当年自己替她选了门当户对的亲事,最后她却思念成疾,一病不起。
重来之时,她本以为文淮月所喜之人应也是官家子弟,才气逼人,若是为她说这门亲事倒也未尝不可,可今日站在此处,似高处风起,抖嗦身子却无处可避,原来是她眼光太窄,万事岂能皆如她所盼,此刻她既已知晓文淮月的想法,她更是倾佩于她。
“你倒是说话啊。”
文淮月是个急性子的人,尤其是现在,太过寂静,令她不悦的皱了皱眉。
“文小姐,民女刚刚是在思索这事该如何解决。”
“那你可有想到解决之法?”
“民女认为所谓成人之美,定是要是美事,可何又为美呢?两情相悦,因情而生相守之意,可美?”
“美。”文淮月想了想点头道。
“既然是两情相悦,此刻文小姐也并不清楚他可否心悦于你,依民女之意,且先瞒着文夫人,待确定这人是否喜欢你后,再从长计议。”
文淮月听后先是心里一喜,又听到从长计议四字,脸上垮了半边。
“喜欢,你待如何?不喜,又将如何?”
“若两情相悦,谢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让你二人厮守,若妾有意,郎无情,那谢云便替小姐重新张罗一门你满意的亲事可好?”
文淮月没有想到这个媒婆与自己并无情意,却能替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若是旁人早在听闻她所喜之人是个下人之时,便已匆忙离去了,唯有她在震惊过后,还在替自己打算。
“谢姑娘替我做到这个份上,可有所求?淮月愿竭尽全力替姑娘取得。”
话落,淮月便见一直装作老成的谢姑娘突然有些孩子气的歪了歪头,她似乎有些费解,手指在媒赤上敲了敲。
“所求并无所求,反正以文家的身份,媒钱定是不会少的。”
文淮月没想到这媒婆在自己说出这句话后,依然只是要她原本应得的钱财,于是也乐呵呵的笑道。
“那姑娘准备怎么助我?”
谢云似乎更为费解了,也难为她这么多年,未尝情.事,不知晓爱人是种什么感受,陡然间听闻如何相助,有些难言。
良久,她才开口道。
“待我回去斟酌一番,现下半个时辰也快过去了,你且回屋,等夫人来了,我再与她讲上几句,好叫这事给糊弄过去。”
文淮月笑眼一弯,显出她这个年纪的青涩和可爱。
“谢姐姐,你真好,那我便先走了。”
谢云对她点了点头,见她蹦跳着出了厅门,远远的有人跟在她的身后朝后院走去,那是两个护卫。
想起文淮月之前所言,她想,文小姐所欢喜之人应就是这二人之一,而这二人中唯有一人长相清俊,眉眼生冷,站在文小姐旁侧,犹如高松。
她念及此处,眼眸兜转,落在文小姐身上的时间便长了些,陡然见那人突然朝自己的方向看来,眼睛里的冷气似刀剑朝她刮来,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有坏念头。
谢云只得将视线收了回来,低头等待文夫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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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夫人可谓是踩着时间回来,谢云觉得好似还没有半个时辰,她已步态万千的从远处走来,
“月儿呢?”
文夫人见谢云站在一侧,周围哪里还有文淮月的影子。
“这臭丫头回房了?”
“回夫人的话,文小姐已经回去了。”
“那她可有给你说明白她到底是何想法?”
文夫人站在谢云面前不停的施加压力。
“夫人,文小姐说她心里有喜欢的人,但不清楚此人对自己可有其他想法,是以叫民女这几日陪着她,若能出门撞见了,叫我好生看看。”
“哦,那她可有说是哪家的公子”
谢云躲在媒赤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说话也柔了几分。
“是习武之人,才貌双全,凡事亲自操办,没有官家公子的劣性。”
护卫,可不是习武之人?刚刚所见,的确是才貌双全。既然是下人,凡事自然是亲自操办。不是官家子弟,又哪来的官家公子的劣性。
因此,谢云答得很是真切,文夫人也真的像感同身受般,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令牌来。
“拿着,你明日来时就不要再戴着媒赤了,免得教外人知道我家月儿请了媒婆,若是对方有意,那得让对方先请,若是对方无意,那更不能让他人知道,我府上请了媒人。”
谢云笑着接过那枚令牌,行了礼,退出了文家。
倒是文夫人喜上眉梢,等到天黑后用完晚膳,趁着文老爷在书房里看书时,将此事告诉了文老爷。
“老爷!咱们月儿的亲事估计也就这段日子了。”
文老爷听完文夫人的话,皱着眉头始终没有开口,把文夫人逼急了,他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道。
“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是陆家的陆澜清。”
文夫人面上一愣,想起谢云所说,不免肩膀哆嗦了一下。
习武之人,才貌双全,凡事亲为,没有官家子弟的劣性。可不就是那个自诩潇洒的陆澜清吗
“我可不想月儿嫁给一个莽夫,更何况陆澜清始终是要回边疆的,今时今日没有战役,所以只要他爹坐镇便好,可等到烽烟起,月儿就得和他一同回江城。
我们家月儿自小命途多舛,刚及启蒙便被贼子抓去,要不是景程那小子逃难的时候将她救下,她又怎么会安然无恙,我可当真舍不得她离我们而去。”
文老爷气闷,反手将书扣在桌面上,站起身来朝着外面的明月感慨。
“你说你这么着急作甚,淮盛前几年才娶了夫人,淮月便留在家里长些也无妨啊。哎。”
此刻,明月高悬,柔光温和,竟叫文夫人生出了冷意。
她这才嚼出了味,有些难受的坐到文老爷早先所坐的椅子上。
“都怪你,都怪你!”
文老爷迷惑的转过头。
“怎么!不怪你吗!”
文老爷不知他何错之有,却还是听话的应道。
“嗯,怪我,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