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这个年过得高兴,除夕夜里一向节俭的叔伯们,甚至还放了两百块钱的烟花,可把小家伙们乐坏了。
过完年就是拜年、走人家、吃正月饭,黄泥坪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父亲、阿姨在家,李家明也彻底解放了,在附近两个屋场拜完年,就骑着自行车带着小妹去阿婆屋里住人家,顺便给军伢哥哥、红姐当灯泡。小妹倒是想跟阿姨先去罗坊,这事可不能依她,正牌阿公、母舅在银子滩呢。
“哥哥,昨日大哥、二哥没帮我们搬乒乓球桌子,还是大狗伢哥哥搬的。”
不高兴的小妹到了阿婆家又很快高兴起来,在阿婆、舅母那要到十块钱压岁钱后,爬到哥哥身上替更狡猾的桂妹打小报告,兄妹多了这样的小矛盾就少不了。
哎,人家看书看得恨不得连觉都不睡,哪有时间给你们干活哦。
新婚燕尔的李传林夫妇骑着新摩托回娘家、第二天又来银子滩走人家,李家明兄妹也跟着回去了。今年不比去年,父亲在家就要走人家,李家明得帮着有身孕的阿姨做饭、炒菜、待客。
“姆妈,你莫动,让哥哥去搞饭。哥哥炒的菜可好吃了,只比二姐姐炒得差一点点。”
“姆妈,让哥哥去,耶耶(爸)说的,有事让哥哥去做。”
得,自己这妹妹有了娘就忘了哥哥,李家明也妒忌并快乐着,直到走完娘家、阿婆屋里几家亲戚的四婶、四叔找来了,后面还跟着鬼鬼祟祟的兰姐。
哎,得去帮人做义务劳动喽。
跟阿姨打了个招呼,李家明将背包从书房里拿下来,又把新相机塞进背包,上次柳莎莎送自己一个旧相机,这个已经用不着了。而且今年是柳大老师的本命年,也算是个很重要的生日,得趁着他在家时送给他。
师生情份很纯粹,人这一辈子纯粹的东西不多,得到了就要好好珍惜。上次老师说帮表姐弄到两办去,还答应搞个行政编,真以为那么容易?不是把自己当弟子看,人家最多是放在林业局,再让两办借过去用,教教有背景不会读书的孩子,等那些有背景的孩子学会后,再把表姐扔回林业局当打字员。这个世道很黑的,表姐一个没根脚的农村妹子,能帮着解决个铁饭碗就不错了,谁会真把她当根葱?
打开背包一看,李家明有些泛酸,里面装了一堆吃的,也分不清哪是金妹的、哪是满妹的,反正都是送给柳莎莎的。有时候,李家明很妒忌那小姑娘,这几个小家伙有点好吃的东西,都会记得那个漂亮姐姐,就是记不住自己这个哥哥,仿佛自己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
刚下楼,一直守着姆妈和哥哥的小妹,立即从新房里蹿出来,扯着哥哥的背包不撒手。
“哥哥,我也要去!我也去,我想莎莎姐了!我就要去!”
这可不行,虽说家里的事有大姐、二姐过来帮着、看着,小妹在家还给大人添乱。可自己是去帮钟老师、四婶牵线做生意,万一起了什么争执,让小孩子看到多不好?
刚把蓝色牛仔背包背上的李家明,耐心地劝说这个又叫又跳开始耍赖的小家伙,“莫吵了,你想想啊,要是耶耶今天没回来,阿姨晚上一个人睡会不会怕?你自己都不肯一个人睡,满妹去了阿婆家,你就拉着金妹不让她走。”
乖巧的小妹看看了已经显肚子的新妈妈,最终还是放弃了去找莎莎姐玩的想法,转身去拿了一堆她喜欢吃的东西塞进哥哥的背包。
“哦,那你跟莎莎姐说,就说我想她,这些是我请她吃的”。
“嗯”,又开始忌妒的李家明答应了一声,坐上了兰姐骑来的新男式摩托车。作为一个心理年龄足够成熟的伢子,坐在自己大堂姐后面,比坐在四婶后面更好。
“兰姐,大毛伢怎么跟端伢商量的?”
“哎,他要求先付一万五,剩下的三万一年底再付。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凑来凑去都只有一万四,还总要留几千块钱进货吧?耶耶手里倒是有钱,他不愿意给,我还能去抢?晓得这样,去年那五千块钱就不该给我姆妈!有那五千块,付完一万五,好歹还有四千块钱进货。”
婚恋自由,在农村里只是一个说法,还真能当法律用啊?也就是兰姐够猛,大堂伯管不住她的人,只能管死她的钱。其实说起来,大毛伢也算不错,虽然个子不高大、有点贪玩、性子有点暴,可有门修电器的技术,还服兰姐管,也算是良配。
两辆新摩托车上了马路,刚到村口的老柳树下,正在山坳里抽烟的大毛伢连忙小跑过来,向四叔、四婶陪完笑,接过兰姐手里的摩托车。这小子确实有些矮,二十多岁的人跟李家明差不多高,骨头和肉都往横向长,十足象张麻将牌似的,长相比他弟弟毛伢差远了。不过性格倒跟毛伢一样,都是自来熟,而且也大方。
“明伢,帮哥哥搞掂这事,哥哥送你个录音机!”
“这是你说的啊!”
“小事,哥哥屋里就有个,夜里就给你送过来。”
白得个录音机,不要白不要。
大过年的,街上热闹很多,店却没开门几家,大部分都是骑着摩托、自行车、提着东西走亲戚的人。坐在兰姐后面到了街上,李家明眼尖,远远地看到一骑摩托车的光头,连忙叫大毛伢追上去。
“强伢,端伢呢?”
“家明?他去了拜年,你有事?”
拜个鬼,肯定又是在赌博。王丛树的房子飘忽忽到他手上,鬼才信里面没鬼!
“哦,这是我兰姐、姐夫,他们看中了端伢的店子,让他帮我留着。我现在去有事,下午来寻他谈。”
个子不高、粗壮不下大毛伢的强伢也是个混混,而且脸上的横肉吓死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强伢接过大毛伢敬过来的‘白沙王’,就着人家的火抽了一口,大包大揽道:“没问题,只要你家明开了口,那店送你都行!过两天,过两天,我跟端伢哥去寻你。”
这叫什么屁话,这些混混也就是嘴上工夫,李家明暗骂一声,小声笑骂道:“少跟我来这套,赶紧给我去找人,端伢又在捉猴子(设局骗人)吧?”
过年的时候,打工回来的都有钱,正是崇乡到处玩牌九、扎金花的时候,也是这些混混赚钱的时候,当然也是公安后脑勺长眼睛的时候。李家明一诈,这个不长脑子的混混吓了一跳,连忙小声道:“嘿嘿,莫乱说,莫乱说,下午五点钟我们去寻你,在屋里等就是。端伢哥说过几次,你的事就是他的事。”
答应了就行,跟混混打交道也简单,说出来的话很少会吞回去不算数。这大过年的,没这家伙帮自己去寻人,想把端伢挖出来还真有点难度,李家明这才笑道:“说好了五点啊,莫让我等!”
不远处的李传田看着自己侄子娴熟地跟混混打交道,咂咂舌头扭头道:“金华,看到不?这伢子要的,三教九流都能打交道。”
“还要你说,我早就晓得这伢子厉害!我警告你,你没那个本事,就少跟这种人来往,这些人没几个好的。王丛树就是跟这种人来往,连屋都输掉了!”
“还要你说,没看到我过都不过去?”
一会,兰姐下车去找小姐妹玩,两辆摩托又重新上路,半个小时后到了与邻县交界的中宵村,前世跟人来玩过的李家明指引着大家到了柳老师家。
“李家明,我的相机呢!”
送人了的东西还能问回去?背着大背包的李家明扭头一看,洋气、漂亮的柳莎莎同学正在小菜园边跟头黑山羊拉扯,可那只强壮的山羊明显不卖她的账,还一个劲地往后退。骄傲又可怜的孩子,她在这样的山村里,哪能找得到合适的玩伴,也只有跟温顺的山羊较劲了。
“哟,当上牧羊女了?你这样是不行的,你得在它后面,拿根棍子赶。”
“真的?”
柳莎莎连忙从旁边的菜园篱笆上折了根小竹梢,绕到山羊后面轻抽一下,哪知那羊掉头就跑,还带着手里抓着绳子的牧羊女跑。一羊一牧羊女跑到山边才停下,柳莎莎将绳子系在一棵金桔树下,才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估计那羊本来应该在那吃草,是让她解开绳子拖去玩了,难怪那山羊会跟她较劲。
“哎哎,带了礼物没?来拜年,要带东西的!”
刚下摩托正摘头盔、围巾的李家明,将背上的背包递给她。
“这是我四叔、四婶、姐夫。喏,全部都是给你的,我也分不清是谁送的,除了那两罐野蜂糖是我三姐给你妈的外,你那四个妹妹都给你塞了一堆。”
嘴巴甜的孩子在那都受欢迎,何况这孩子还漂亮得象画里的人样。大过年的,有准备的四婶连忙掏出个小红包,递给这位嘴巴很甜、长得也漂亮的小姑娘。
问完好,收了红包的柳莎莎眉开眼笑,一边将背包打开翻看,一边热情道:“四婶,你们在外地工作吧?”
“对,我们以前在东莞打工。莎莎,柳老师、钟老师在家吗?”
‘在家’,
站在旁边提着背包,正让柳莎莎翻包的李家明暗赞婶婶的精明。
称官衔看似是尊敬别人,其实是将朋友、师生关系,变成了生意关系或是官民关系,无形中将人与人的关系拉远了。四婶刻意不象以前样称呼柳局长,而是依照自己的叫法称呼对方,却是将生意关系变成了隐性的师生关系。十几年在学校教书的钟老师对上自己精明的四婶,要是不帮着点,会被四婶卖了还帮她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