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也是因为三太爷心急——兄弟几个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大半辈子,各自性情心里还是有数的,三太爷再怎么狂妄,也明白他吃亏在一个“庶”字上,再兼着那几个团结一致,自己是势单力薄,年氏虽说强势,一个妇人家连在祠堂里说话的资格也没有,虽有三个儿子,也比不过另三房加在一起数十口人。
恩义伯府远在朔州,这回为了贺寿才来了京都,当是要趁着他们没走之前与镇国公掰扯分产的事,有了年家这门助力,才多几成把握。
三太爷之所以不把楚王府放在心上,也是看着这些年来,楚王与虞沨对镇国公府的冷漠疏远,一心以为他们这回也不会插手,老王妃枉有个尊贵的身份,笨嘴拙舌又极易糊弄,不足为患。
哪知追逼着镇国公定了日子,三太爷立即着人去城外年家别苑里告之恩义伯,却不料得到伯夫人病重,寿宴次日恩义伯忙不迭就赶回朔州的话。
谢家这场分家风波的胜负当然没有悬念。
二太爷与四太爷固然认为分家虽不可避免,各房开枝散叶,人丁越来越多,这些年来混在一处居住逐渐不便,却不愿分产,四太爷得了内城一处宅子,离国公府不远,搬出另居,只吃穿用度仍由国公府按月支银,田庄商铺还由长房打理,二太爷是嫡子,暂时还住镇国公府。
兄弟三人这般商量,打的是把三太爷一家分出另居,却不愿分产的主意。
三太爷自是不愿,祠堂的屋顶都险些被他义愤填膺的申诉掀了个透穿。
三太夫人一见情势不好,就要撒泼,被两个老态龙钟的族老呵斥了几句,三太夫人当面顶撞,结果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进来叉了出去,故而祠堂外又是一番锤胸顿足,惨绝人寰的哭嚎,年氏甚至让人在院子里的古榕树上结下白绫扣,踩着凳子要自挂东南枝,往谢氏兄弟头上栽个逼死弟妇的罪名。
镇国公“只好”退步,先立下契约,约定各房所得产业,二太爷与四太爷仍愿由长房统筹,待镇国公百年之后再履行今日之契。
三太爷见老妻一番胡闹扳回一城,底气大涨,果然狮子大开口,自愿“放弃”国公府这处宅子,但要了京郊与外城、内城三处别苑新宅,还要分得总田产的四分之一,至于祖上留下的商产,他也得要占四分之一,更提出自从远庆元年国公府新增的商铺,全是他三房的功劳,该尽数归于三房。
在场的老王妃被气得说不出话,二太爷却一口痰直扑三太爷脸上,两个族老也是吹胡子瞪眼,直斥三太爷异想天开、贪心不足。
各据一辞地争论了半昼,终于有了结果。
镇国公是嫡长子,当然占有绝对优势,国公府自是由他承袭,内城两处宅子分在二房、四房名下,外城一处给三房,至于公中的存银,一分为四,各房平均,但因二房、四房仍坚持不愿分产,只将四分之一分给三房。
一盘帐,公中存银共才两万,故而三房只得五千,虽说在平民百姓眼里这也算是一笔重财,可在贵族之家,的确连一回嫁娶都经不起。
至于田产,镇国公先占了一半,其余一部份,二房又占了一半,剩余再分成三份,三、四两房各占三分之一。
族田、禄田、祭田是不能分的,由镇国公承袭。
接下来就到了最能获利的商产,各处商铺,依然还是谨守田产分配的规则,三房最终落在手里的,十间不到。
三太爷哪里服气,可翻来覆去说着的无非就是他们三房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话,族人都觉嗤之以鼻,镇国公毕竟才是族长,又承诺了今后祠堂修葺、族学开设等族务他们这支仍出大头,各支既然都能获益,自是没人站在三太爷一边。
再说一个庶子,原本就该奉嫡长为尊,这若是换在前明朝,庶子可是一分继承权也没有。
老国公谢晋当年在世,又没有留下遗嘱如何分产,只不过叮嘱镇国公这一代不能分家而已。
谁让三太爷自己要闹腾呢,分家是他主动提出,率先违背父命,这可是不孝,就算镇国公一个子不掏,光让三房卷铺盖走人,也占着理。
三房闹腾了半天,三太爷嘶吼得嗓冒青烟,三太夫人哭嚎得晕死过去几回,最终没能占得半点便宜。
老王妃乐呵呵地回了王府,把这日的事绘声绘色讲给众人听,旖景一直微笑,小谢氏那张脸就像籐上结着的一根苦瓜。
只旖景前脚回了关睢苑,祝嬷嬷后脚就跟了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磕着响头恳求旖景援手,万万不能让她子女两家人跟了三房,希望旖景能“买了”在手,将来她必会肝脑涂地,报世子妃仗义之恩。
旖景好整以睱地划着盖钟,看着金红汤面下舒展的黯色茶叶,由着哭求绕耳了好一阵儿,才缓缓道出一句来:“嬷嬷该去求祖母,不该求我。”
花厅里顿时一片寂静。
“嬷嬷的子女是镇国公府的奴婢,我再怎么能,也不能强逼着从谢家要人儿,若真这么做了,二婶岂不知嬷嬷的心思,哪里还容得下你,谢夫人眼下掌着镇国公府中馈,仆妇该走该留由她一人说话,她一贯敬重祖母,若祖母开了口,举手之劳的事儿,谢夫人必会一口应允。”旖景好心提点。
祝嬷嬷有如醍醐灌顶,恭恭敬敬地谢了旖景,果然求到老王妃跟前,抹着眼泪,诉说着与子女分开两府,各自牵挂的苦楚,眼下镇国公府分了家,三房又与镇国公闹得水火不容,若子女跟了三太爷去外头,今后只怕再也难见。
当小谢氏知情时,已经看见祝嬷嬷的子女在老王妃面前叩首谢恩了。
自然气了个倒仰,暗暗埋怨自己被三太爷这一场闹弄昏了头,没顾及祝嬷嬷这桩,倒被她钻了空子,竟将人质从镇国公府里讨要了回来,越发将兄嫂恨得咬牙,这么大件事儿,怎么也不知道先商量了自己,完全不想当初谋爵的事瞒着诸人,唯镇国公夫人与三太爷心知肚明,镇国公夫人过世,小谢氏为了控制祝嬷嬷,才说服长嫂将其子女调去了三房侍候,却没说仔细,只道是祝嬷嬷所求,谢夫人压根没从婆母那处得知祝氏子女的“重要”,此时更将这事抛到九宵云外,老王妃一开口,谢夫人只以为小事一桩,哪会想得那么深入。
小谢氏生怕虞栋责备,在他面前,自是把所有责任都推在兄嫂头上。
却还是没逃脱一场斥骂。
“我看你就是长了个猪脑子,嫡亲的兄嫂,不知讨好笼络,反而处处得罪,听说你昨儿个又去寻芷娘的不是?我看芷娘谨慎乖巧,并没有半点轻浮无礼,她到底是舅兄的女儿,你亲亲的侄女,不照顾些也就罢了,没事还挑事生非,真是愚蠢透顶!”
小谢氏哪曾受过这般责骂,愣怔半响,捂着脸倒在炕上就是一阵痛哭:“我还不是为了洲儿,想到都因为那贱人,害得洲儿婚事坎坷,就恨不能扒了她的皮!二爷哪知我的苦心……这些年为了你,为了咱们这一家,我任劳任怨……”
虞栋被她哭得烦心,强压着怒火劝慰:“我也是因着心烦,舅舅这回冲动妄为,不就是钱银小事,这么多年都忍了,偏偏在这时和国公府闹得水火不容,还不是他自己吃亏,全不为我着想……正因为如此,咱们更不能与舅兄生份。”
小谢氏听着虞栋的语气缓和下来,才哽噎着收了眼泪,软软地靠在虞栋怀里,因角度问题,全没有发现虞二爷的满面不耐,这般“享受”了一阵儿,等心里的怒火都消了,才满不在意地说道:“兄长和我一母同胞,必不会为着这些就当真生份了,从前在家,他就老让着我……就算因着这回的事,嫂子心里存了芥蒂,又算得了什么,阿兄原本对她也是不冷不热,心里真正宠的,还是那几个姨娘……二爷就安心吧,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形,父兄心里哪能不知,这回和三叔闹得不可交,又失了年家的助益,今后还不是只能依靠楚王府,大伯与虞沨两个又不理会谢家的事儿,还不得靠着咱们。”
又说起祝嬷嬷,小谢氏连连磨牙:“个老狐狸,这回就算让她钻了空子,不过二爷也别担心,她仍有把柄捏在我手上呢,景丫头绝了身育,那药可是她经的手,再说就算把子女弄了回来,还不是落在我的手里,今后要打要卖,还不是由我发落,她更不敢违逆了我。”
虞栋现在暂时绝了下毒害人的阴私想法,自是不再重视区区个把仆妇,关心起虞洲的婚事来——婚期已经议定,就在十一月下旬,因时间仓促,眼下正忙着准备聘礼。
“二爷放心,衣料首饰等物我都看好了,礼金也商量了老王妃,虽比不得世子,洲儿到底也是宗室子弟,简慢不得,没得丢了王府的颜面,让候府小看,老王妃本就是个没成算的,先就点了头,等我把礼单各项拟了出来,就交给长史官准备。”小谢氏说起这事,再无丁点怒火,眉弯眼媚:“候府是前朝世家,讲究声名,定会依照约定俗成,把礼金当成陪嫁翻番地返还,这些钱将来还不是洲儿的,再有咱们眼下仍在王府,婚宴的事儿是公中筹办,可贺礼依例得归洲儿,世子大婚时,贺礼的单子我都没瞧见,还不是都归了关睢苑,有先例在前,大伯也挑剔不出什么理来。”
一应聘礼宴席是靠王府掏腰包,可女方的陪嫁当然不能归王府,再加上宾客的贺礼……小谢氏算盘打得飞快,一场婚礼下来,至少有十万的入帐,比她殚精竭虑抠着帐本截流十余年的收益还多,怎不叫人欣喜若狂。
楚王与虞沨都是孝子,又惯不在乎钱银的事儿,就算世子妃精道,她一个晚辈,又是个妇人,又是新婚,连中馈都插不得手,难道还能插手他们二房的婚宴?
关键人老王妃又点了头,再没任何变数。
虞栋听了这话,郁烦的心情才略微开解,心满意足地赞扬了小谢氏几句,换了身出门的衣裳,打马出了内城,去京郊与爱妾、小儿子团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