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机密外泄,决意废储

这个风雪初停的日子,当薛东昌细细听闻主子的解释,对这计划大感信服,丝毫未察觉三皇子其实另有打算的同时,刚刚出了神武门登上楚王府车與的旖景却是眉深如锁,为刚才在慈安宫的一番耳闻大感孤疑。

今日她奉诏入宫,太后直言圣上已允赐婚,卫昭是三皇子妃“不二人选”,待五月后擢升卫舅舅为礼部尚书,即行颁诏,笑请旖景先将这“大快人心”的好事知悉卫家,让他们心里有个准备。

旖景想起她家阁部那日所言——圣上是孝子,对太后十分敬重,对严家之信任不下咱们两府,故,即使圣上决意废储,也不会与太后生隙,当安抚在先,更不会造成苏、严两家敌对,这点足可放心,我有笃信,三皇子若为储君,他之正妃必然出自严氏。

那么圣上何故突然允准赐婚卫昭?

皇城车道虽经清扫,仍不免湿滑,车行缓慢,旖景一手扶在座前矮案,腰背挺得笔直,脑子里正在飞速而紧张的计较。

她相信虞沨的推断,圣上若决意废储,最为偏向者应当是三皇子无疑,那么,这又是疑兵之计?

应当是太后也感觉到储位或许有变,却持反对之意,以三皇子之姻缘做为试探,圣上应是明白说服太后不易,并未直言,兼着关注三皇子姻缘一事者决不仅只太后,而眼下太后仍然支持太子,那么与皇后就得同心协力。

是疑兵,也是缓兵。

圣上给的期限是五月……那么在五月之前,必有动作,而五月之后,不会再有赐婚卫昭的旨意。

想通这点,旖景微微舒一口气,只要应对得宜,应当不至让卫家牵涉太深,想必太后与皇后也不会在旨意颁发前张扬这事。

所以,她也不能明说赐婚之事,却要避免让卫家在五月前替卫昭定下亲事。

思量间不知不觉出了北安门,旖景轻轻推开阻挡冷风的内窗,屈指敲击窗棂,马车忽停,“去胡家巷子侍郎府。”旖景隔着纱窗嘱咐闻声叫停车與,上前听候指令的随行亲兵。

听说世子妃驾临,卫昭十分欢快地在垂花门内迎候,见礼之后就缠上了旖景的胳膊,看得无时不忘端正礼数的卫舅母好一番蹙眉,暗带警告地瞪了一眼卫昭,眉目神情依然是无可挑剔地恭谨,先请旖景入了正厅,一番寒喧之后,旖景才说了来意:“太后小恙,我今日是专程入宫问安,太后与我闲话时说起阿昭,称十分欢喜她的性情与才品,有意等气候回暖之后,邀阿昭入宫小住一段。”

这话让卫舅母的神情十分肃厉下来,着意维持的恭谨更添疏冷。

旖景假作不察,对同样惊疑不定的卫昭报以一笑:“舅母有所不知,太后素来就喜女孩儿,却因膝下无女儿承欢不无遗憾,为这事不知与我祖母说过多少回羡慕,我那时年幼,年年都有一段时日入宫小住,虽说太后眼下有了亲孙女儿,两位公主还太小……再兼着太后甚重女儿家的才品,阿昭旧年在芳林宴上的表现极合太后心意,这才起意让她入宫陪伴一段儿。”

卫舅母甚是为难:“就怕小女不通宫廷礼仪,若是逾矩,反而辜负了太后的美意。”

“太后宽和,舅母不需忧心……不过阿昭既要入宫,有的礼规还是当遵从,莫如舅母允了阿昭先随我回王府小住一段儿,我也好将需得留心之处细诉。”旖景笑道。

卫昭听了这话,神情就十分期待起来。

卫舅母心里沉重,却知这事不容拒绝,便先允下,打发了阿昭。

旖景这才继续说道:“太后得知阿昭尚未定下亲事,还曾问我舅舅与舅母可有打算……舅母莫急,太后一贯热心,往常也有兴致一起撮合臣子姻缘的事,娘娘是真心欢喜阿昭,说定要替她寻上一个品貌堪当的良配。”

言下之意,卫昭的亲事已经被天家记挂上了,不容卫家私自作主,却也没有明言会婚配皇子,将来事情若有变故……旖景只消告诉太后她今日所言,让太后替卫昭指上一门姻缘,也算妥全过来,于皇室于卫家两相无害。

便是卫舅母有所属意,也可直说,只要无妨大局,太后应是乐得成全的。

卫舅母一听太后甚至没有询问卫昭是否定亲,而是直言“得知未定亲事”,便晓得天家是有了计较,世子妃既然没有明说,想来事情还有转寰,强自摁捺怒气,仍然保持着恭谨,称待晚间与卫舅舅商量后,再送卫昭去王府叨扰。

结果这晚,卫舅舅自打成婚至今,竟破天荒地挨了刻守以夫为尊的卫舅母好一番数落。

“我就说昭儿的亲事该早早定下,免得被豪门贵胄掂记上,夫君非说不舍……这下好了,竟被楚王府利用……今日听世子妃的意思,分明是天家有意……倘若卫家再出了一个嫁入豪门的女儿,岂不是彻底毁了清流之誉。”

卫舅舅摇头长叹:“偏执固见!这两年间,我也看清楚了,王爷与沨儿虽是皇族宗室,可并非只知固势心怀贪婪,这事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沨儿媳妇今日那番话,是替咱们留了转寰的余地,昭儿有他们维护,婚事上必不会让卫家蒙羞,再别说那些清流之誉的话,为人臣子,当以君令为尊,太后对昭儿如此看重,是我卫家的福份。”

卫舅母双目泛红:“不是妾身不尊夫言,可一旦想到……倘若将来是让昭儿为皇子侧妃……我卫家的女儿怎能居于妾位。”

“事情不到那个地步,你莫要胡乱猜疑,更不能妄测圣意。”卫舅舅肃言说道,心里却终是不忍,又是一番温言安慰。

而旖景回去之后,待虞沨这晚辞宫归府,自然也没瞒着这事。

“你这么处理很是妥当。”世子并没有觉得太多惊讶。

“可我担心,倘若三皇子得了储位,太后会让阿昭为侧妃。”

三皇子得储,太子必遭废黜,皇后哪能容忍?孔、宁二妃便对三皇子毫无助益,即使正妃定了严氏女,也需要增添侧妃的助势。

“放心,卫家有高祖盛誉,又素有风骨,卫氏女儿从不曾居于妾位,圣上当会尊重大隆第一世家之誉,不会强人所难。”虞沨却有笃定:“有严、苏两家与楚王府遵奉圣意辅佐储位,圣上必然放心,联姻一事不是关键,八皇子以下未至婚龄,七皇子婚事已定,表妹不会嫁入皇室。”

旖景心思这才安定下来,嫁入皇室虽然风光尊贵,可也身陷风险,就算储位择定,将来未必不会发生争储夺位之事,卫昭光风霁月的性情很得旖景喜欢,她是真不想见表妹牵涉进这些险恶里。

而就在这晚,黄陶忽然也得了四皇子急召。

自从除族,廖家屡遭祸事,大半家财散尽,黄陶虽得了黄氏资助,想让廖家借着那笔本金翻身,无奈真走了霉运,商事上头屡屡不顺,就算有黄陶那些门路,也顶多维持两家温饱,再难复从前富贵。

黄陶的三个儿子眼下也都把心思放在商事上头,压根没想再通过科举入仕,为家族所弃实在是一笔难以抹消的污名,即使得了功名,前途也是有限,除非为天家重用,特别提拔。

显然只有四皇子得了储位,黄陶父子才有翻身之日,与其在科举上下功夫,莫如一门心思辅佐四皇子。

黄陶这时依然是孔家的幕僚,受三皇子嘱咐,一门心思与太子太保孔俊维持着“兄弟情谊”,出入四皇子府也不需偷偷摸摸,因为太子与孔俊欣赏的就是黄陶“交游广阔”,又机警敏锐,时常能通过那些酒桌文会上并不引人注意的言辞事态,揣摩推测后,给出甚是有用的建议,十分有利于太子缔结党羽。

兼着黄陶的侄女儿廖氏眼下是四皇子的宠妾,四皇子每逢设宴,也不忘叫上黄陶,自然,黄陶也会把与四皇子来往频繁之人泄露给孔俊知情,比如四皇子着意交好苏明的事,就是黄陶“推测”出来,让孔俊十分留心。

不得不说,能在对立几方游刃有余、见风使舵,还能赢得多方有所保留的信任,黄陶的确有他的本事。

可今日四皇子待他的态度却不如往常温和,才一见面,就是脱口一句:“老三那边最近可有动作?”

黄陶呆了一呆:“并没有……还是交待我把心思用在与孔俊交好。”

四皇子一掌击在案上:“他倒沉得住气!”

“殿下……这才刚刚过了一轮科举应试,虽出了三甲进士,可要培养这一批人,至少还需两年……以三殿下的城府,不会在这时动作,至少得待这一批庶吉士授官,形成新兴势力,质疑储妖才有可能让圣上动意。”黄陶劝言:“殿下还得沉住气。”

四皇子眉间尽是浮躁,似乎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把那隐情泄露给黄陶:“不能再等下去,圣上病情危重,短则只有一载……若有个山棱崩,太子仍在储位,咱们哪还有机会!”

黄陶大惊失色,下意识地追问一句:“殿下这话从何说起?”须臾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逾越了,哪能打探四皇子的消息来源,连忙说道:“是属下冒昧,殿下之意是?”

“众人眼下都还瞒在鼓里,除我以外,只有太后知情,太后又是力主嫡长为储……眼下已不能坐享渔翁,必须要让储位悬空!这事你只悄悄泄露给老三,希望他能有所动作。”四皇子下定决心。

黄陶出了四皇子府,抬脚就去了对门儿,自是把那惊天隐密如实告之三皇子。

“父皇龙体危重!”三皇子也是大惊失色拍案而起,脑子里如恶浪涌涌。

这事的确不在他意料,可转念一想,天子把赐婚一事定在五月,可见在这之前必有动作,若是为了拖延,大可借着他“任性胡为”依然拒娶正妻为由应付太后,虽自己有所计划是因为布局已定,可圣上这般“心有灵犀”也的确有些怪异,得知原来是龙体危重,这一层疑惑才有了解释。

不过须臾,三皇子已经冷静下来,斜了一眼黄陶:“看来老四也摁捺不住了,有意将这么隐密的事泄露给你,便是为了挑动我有所作为……他想坐享渔翁?”啧啧两声,三皇子摇头:“该急的不是我,就算有个变故,太子登基,也不会拿我这个盟友开刀,不过皇后可是将老四一党恨得咬牙。”

黄陶满脊冷汗,心道三皇子果然是……沉得住气。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我今日所言,你可一字不漏地转告老四。”三皇子微微一笑。

黄陶无功而返,愁眉苦脸再见四皇子。

“好个狐狸!”四皇子握拳咬牙:“不愧是我之劲敌!”

沉吟过后,四皇子长叹一声:“老三说得不错,他有二途,我却没有退路,真真到了放手一搏的时候,可太子无为,把柄实在难抓……二爷还得多多留意孔家,我就不信他们真是铁板一块。”

四皇子暂弃三皇子,正式把矛头对准储君,他却不知三日之后,天子诏卫国公、苏轹兄弟与楚王父子到御书房密谈。

这回天子没有客套免礼,由得四位重臣大礼参拜、跪于座前。

“朕已决意废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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