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依晴坐在议事厅上,尚未处理完事务,王文慧就来了。
彼时依晴正在处置外院事务,坐在案桌后翻看帐册,隔着一层纱屏,与三四位男管事对话,王文慧跟着花雨从另一个门进来,叫了一声表嫂,依晴转过脸看看她,点一点头,又看了花雨一眼,花雨便请王文慧到相通的另一间房里坐着饮茶等候,王文慧脸上现出委屈不满的神情,侧目看着依晴:家务事天天有,停一会再处置不行么?这些人都是奴仆,要他们等着,他们敢不等着吗?而自己是侯府表小姐,形同主子一样,依晴应该放下手头事务,亲自过来寒喧招待的!
依晴眼角余光看见王文慧站着不动,便说道:“表妹寻我有事儿么?这里是处置事务之所,人来人往,述谈的全是些琐碎杂务,并不好玩,料想你也不感兴趣!若无什么要紧的,不如先回安和堂陪老太太说话解闷,我这儿做完了事,也过去的!”
花雨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她刚才还想着领王姑娘进去喝茶稍候呢,听少夫人这话的意思,竟然直接就把王姑娘打发回老太太身边去了!
也难怪少夫人不高兴,这时候她正在处置一件比较大的事情,没看见同时接见四个男管事么?隔着纱屏看不清脸,只凭声音对应人名,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这个的问题谈说到一半,倏忽朝另一个发问……外边四个男人全是三、四十岁的大管事,整日里在外头走动,见多识广,历练不浅,仍时不时地被少夫人问个措手不及,他们神态恭肃,低着头认真回答问题,努力将少夫人提出质疑的地方解释清楚,额门上一层层细密的汗渍擦去又冒出来,这边少夫人一个曼妙女子却是稳坐如钟,但看着她那端庄沉静的神情,清亮灼人的眼神,还有那雪白秀美的兰花纤指将堆放于案头的数十本帐册翻弄得如同蝴蝶乱飞,就知道她此刻是如何地严肃认真、全神贯注,脑子一瞬不停、正在飞快地转动!
能够稍微停下来,如此温和地对王姑娘说上这几句话,已经很对得起人了!
花雨低了低头,对着还杵在当场不动的王文慧说道:“王姑娘请!”
王文慧脑子也不算太笨,领悟到了依晴的意思:她根本不想在这里、这个时候接待自己!
她咬着嘴唇,若无事相求,谁耐烦主动寻过来?
王文慧能想到来找依晴帮助自己解决烦心事,还是贴身丫头彩云提醒的,彩云认为老太太和太太都很宠少夫人,少夫人现在又管着整个侯府事务,她在老太太跟前说句话,老太太一定肯听!王文慧虽然不抱很大希望,但她此时也没别的办法,无论如何,试试看行不行再说吧!
按压住心中怨气,王文慧没有走出门去,而是扭身进入里间坐下,花雨无奈一笑,只得走开去为她沏杯香茶。
将近午时,依晴才将那一摊子事摆平,伸了个懒腰起来,想到下半天又是自己的自由时间,顿感一身轻松,只可惜没事不能随便出府,不然每天下午都可以外出逛街,那多惬意啊!
随侍在旁的花雨蹲下去替她整理裙裾和佩饰,顺便提醒她:“少夫人,王姑娘还在里间等着您呢!”
依晴这才想起王文慧,厌烦地皱了皱鼻子,小声说:“看她不像这么有耐性的啊,居然能安安静静坐等半天?”
花雨轻笑道:“少夫人今天早上用心处置外边事务,没空听闲话,咱们院子的洪妈妈她们在外头听见好多呢,回来说与我听了。”
她指了指里间,压低声音耳语般道:“这位,昨晚在安和堂上大哭大闹,想是又提到退亲的事了……听说老太太不允,连她娘也不准呢!”
依晴奇道:“那她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认为我可以帮到她?”
花雨很认真地点头:“应是如此!所以少夫人不能答应她!”
依晴好笑:“你觉得我有那个能耐吗?”
花雨说:“我相信少夫人有这个能耐,但拆人姻缘是要折福的!大姑太太、二姑太太都不去做,凭什么咱们做?少夫人,您一定要沉住气,不管王姑娘怎么求,不能答应!”
“好,听你的,不答应!哪有这样的?有好事不让咱们知道,干坏事就求到咱们头上来了!”
依晴说完,让花雨搀着一边手臂,装做很疲惫的样子朝里间走去。
王文慧却伏在桌上睡着了,依晴很是无语,还以为她因为婚姻事折腾傻了呢,外间再没有人进来回话,安安静静地她也不知道出来瞧一瞧。
花雨唤醒王文慧,又让小丫头端了温水进来给她匀面,依晴说道:“文慧表妹,快到午饭点了,你是回常喜院去呢,还是与我同往安和堂?”
王文慧将手中帕巾往水盆里一扔,走来拉住依晴的手道:“表嫂,今天安和堂有我母亲和大姨母陪着老太太,你就不必去了!我有话同你说,让丫头们出去,就在这儿说!”
依晴抽回手,用自己的帕巾将手上被王文慧弄上的水渍擦了擦,淡淡说道:“对不起文慧表妹,我现在没闲空与你说话,我得回去陪祖母和母亲用饭!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做为侯府孙媳妇,陪侍老太太和太太是我应有的孝心!安和堂上有再多的人,没有我侯府少夫人在,就是一个缺失!懂吗?我走了,回见!”
依晴翩然转身,王文慧在她身后跺脚:“夏……表嫂!你不能这样!”
依晴懒得理她,花雨招呼丫头婆子们将该带走的东西都抬上,簇拥着少夫人离开。
王文慧只得跟了上来,一路小跑着赶到依晴身边,微喘着气道:“你让她们离远点,听我说几句话,好么?”
依晴看了文慧一眼,即便是在求人,那双眸子里仍舍不得丢弃臭屁的贵女傲气,依晴冷笑:“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话?没见本夫人正忙赶路呢吗?”
“你!”
王文慧拉住依晴的袖子,气红了眼:“你太无礼了!琰哥哥都不曾这样对我,琰哥哥待我很好的!几位表妹里,他说我最懂事,所以最疼惜我!”
“是吗?那你找他去啊!拉着我干嘛,放开!”
依晴试着想拉出自己的衣袖,但王文慧抓得太紧了,两人同时使劲儿,只听嘶拉一声,依晴的衣袖被扯烂了!
站在旁边的花雨、云屏和彩云都呆住了,依晴也是楞住,伸手翻看撕烂的衣袖,顿时怒从心头起:这是她十分爱穿的一件衣裳,自己亲手描图设计,样式别致绣艺精巧,用料就是郑景琰给的据说是从秦王妃那里顺来的最上品缭绫,粉紫色缀着大朵大朵形似百合花的花纹,素雅清新,却又带着一种别样的鲜妍艳丽,才穿了三四次,这会就报销掉了!
依晴怒瞪着王文慧,王文慧抿了抿嘴唇,抬起下巴很硬气地说道:“不就一件衣裳么?我赔你!”
依晴恨得咬牙,示意花雨领着仆妇丫头们先行,待她们走出十来步远,大概是听不到了,才对王文慧说道:“别以为我这是向你妥协,我让她们走,是要骂你——王文慧,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王妃才能用的上品缭绫,侯爷办事得力,秦王赏下来的!再加上名家设计、高手剪裁,这种样式京城里独有一件!你赔得起吗?你脑子让门夹扁了对吧?竟敢怪我无礼?那么你对我有礼么?不提往日,只说今天早上,你莫名其妙来寻我,可持有女子们应有的谦恭态度?你在议事厅里用那种怨恨的目光看着我,可知我会有什么想法?我不当场发作你已经很幸运了!你是这府里的表姑娘,说句好听话是外祖母怜爱,接来住着,说句不好听但事实求是的话,你根本就是寄人篱下!如果我是你,我就老老实实呆着,一声不响受用侯府供给的一切!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这个侯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妄想限制我的自由、强蛮要求我听你倒苦水?王文慧,你说啊?”
王文慧瞪着依晴,魔怔般看她那一双柔嫩粉唇轻启轻合,飞快地吐出一串串震动人心膜的话语,那刻意压低的嗓音依然清润悦耳,钻进王文慧耳朵里,在脑海里回荡着不肯出来,只搅得头脑嗡嗡嗡乱作一团。
半晌,王文慧才醒过神来,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刚才那些话,全是你说的?”
依晴冷冷地看着她:“不是我还有谁?难不成你大白天撞鬼了?”
王文慧眼圈红了,又气又恨:“你竟敢这样对我?与我到外祖母跟前去,让外祖母和舅母给评评理!”
依晴呵呵冷笑:“走啊,不早就邀请过你了么?一起去安和堂!看看老太太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你!别忘了,你这几日几乎将身上所有的缺点都暴露了出来,如今在老太太眼中,你其实是个忤逆长辈、任性自私、反复无常、动不动就大哭大闹的坏女孩!我什么都不用说,只需将我这只撕破了的衣袖给老太太和太太看,抹两把眼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