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上得台阶,房里又走出一个人来,淡绿半袖衫配条月白罗裙,双丫髻缠两串璎络珠子,左鬓旁簪一对小巧而精致的金花,耳垂上摇曳着两点碧绿宝光,杜仲看看原来是大丫头云屏,便笑着打招呼:“云屏姐姐!”
花雨顿了一下,瞧看一眼杜仲,似笑非笑对云屏道:“劳烦云屏姐姐给通报一声儿:杜仲进来了,有事要向少夫人回禀!”
云屏没有花雨的白晰俏丽,她单薄如柳,生成一张瓜子脸,淡眉细眼,一笑眉眼都不见了,那笑容却是十分的温暖可人:“少夫人听见你们说话了,让我出来传话呢!杜大哥,进来吧!”
杜仲答一声是,跟着云屏入内,花雨笑着对跟在他身后欲一起进去的如意说道:“如意姐姐,少夫人没叫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咦?我记得你方才是要回去了的么,怎么,还有事?”
如意指了指门里:“侯爷说过,杜仲或甘松进来传话,得由我相随进玉辉院!”
花雨淡然道:“那是以前,现在侯爷不在家,涵今院有新的主子入住,如意姐姐要用心服侍那一位,咱们少夫人估计是不想让如意姐姐多劳累,所以……”
她没有说下去,杜仲不走涵今院,直接进玉辉院禀报事务,又不是第一次,至于如意说得由她引领杜仲他们进玉辉院是侯爷的意思,花雨不是很相信,即便真有那么回事,少夫人改过来又不是不可以!凭什么每件事都经过你如意?你对少夫人绝对忠诚吗?今天听老太太的,明天听大姑太太的,对少夫人却只有敷衍掩饰,少夫人还要继续相信你才怪了!
杜仲很快回完事,云屏送他出来,穿过宽廊走下三级台阶,也没见她回转身,却是跟着杜仲沿甬道一直往前,花雨看得一楞一楞的:这是怎么啦?难不成那丫头被人称一声姐姐,竟然感动得要将杜仲直送到前院去?
“花雨,我先过去了!”
眼前人影一晃,如意快步跑开,下台阶顺着甬道朝杜仲和云屏追去。
花雨早料到会这样:自己拦着不让她进屋,她必定会跑去找杜仲问事儿,杜仲会不会告诉她呢?
花雨笑了笑:杜仲要是敢告诉如意秦王妃传了什么话给少夫人,下回再来,有他好看的!
花雨自折身进上房去服侍少夫人,那边如意追上了杜仲和云屏,喊着:“杜仲等等,我有话说!”
云屏回头瞧了她一眼,说道:“如意姐姐你歇会,我也有一句话与杜大哥说,很快就好!”
杜仲忙道:“不急不急,云屏姐姐你慢慢说!如意和我没什么要紧的话……”
如意张了张嘴,还是隐忍下来,笑对云屏说:“云屏妹妹,那我过去等会,你们先说吧!”
云屏笑道:“不用过去等,我真的只说一句:杜仲大哥,以后别叫我姐姐,叫我妹妹就可以了!四个人里头除了翠香年纪最小,然后就是我,我还得称花雨和雁影做姐姐呢!”
云屏说完,对杜仲和如意点点头,转身离开,留他们两人站在甬道中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也不过是三两句话,二人便散了,杜仲先走开的,如意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呆,也走了。
上房一扇微微开启的雕花窗子后边,花雨和翠香瞧看完,笑着向坐在榻上的依晴做汇报:
“杜仲还算聪明,他应是没对如意说什么!”
依晴正在帮翠香描一副绣花图样,说道:“杜仲是侯爷身边第一人,多么受器重和信任啊,你们居然不相信他,他知道了会哭的!”
花雨道:“那如意现在怎么办呢?她知道以后杜仲进来回禀事务再不需要经过她那里了,是不是挺难过的?”
“应该不会难过吧,她想服侍的是侯爷,可不是我!侯爷不在家,那我就放她自由,每日还有月娇姑娘做伴,她高兴才对!”
此时云屏走了进来,翠香拉着她笑问:“云屏姐姐,你送杜仲那么老远,花雨姐姐说你们有秘密!”
云屏笑得眉眼细柔:“秘密?没有!我就是想跟杜仲大哥说一句话而已!”
“那是什么话?”
“嗯,我跟他说:以后别叫我姐姐了,叫花雨做姐姐吧!省得她看着我,那眼睛都长出刺儿来,扎得我不舒服!”
花雨跳了起来:“小蹄子!你真的这么说?”
“是啊!”
花雨追着云屏拍打,云屏拿翠香做护盾,转来转去地花雨抓不到人,急得冲到依晴面前告状:“少夫人!您看看她,她怎么能这样乱说话呢?”
依晴乐哈哈看着她们打闹,说道:“这个就不归我管了吧?我也不知道怎么管!”
花雨快急哭了:“云屏死丫头胡说八道,等会杜仲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依晴笑道:“那你怎么了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真的没有啊,少夫人!我不过是……我刚才在院子里喊杜仲大哥,他回我一声花雨姑娘,转脸儿见到云屏,他竟然喊云屏姐姐!云屏分明比我小半岁,个头也比我小,一眼看着就能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杜仲他什么意思啊?我就是有点不服气,跟着他喊一声云屏姐姐,这死丫头就跟我计较上了!”
原来是这样!
依晴噗地笑了:“那有什么?管他喊姐姐还是喊妹妹,又不真的要做他姐姐妹妹,瞧你急的!”
花雨苦着脸:“云屏丫头那样一说,我不是怕人家无中生有乱想嘛!”
依晴道:“行了,我心里有数,你不乱想就成了!”
花雨松了口气,有少夫人这句话,可就放心了!
丫头们的命运,全在主子手里捏着,玉辉院四个大丫头,只除了翠香年纪还小,其余三个都已经及笄成年,不管她们愿不愿意,只要不是被男主人收房,随时都有可能被指给下边的男性奴仆作为配偶,通常像花雨这样体面的大丫头,会嫁给府里做到管事以上的男仆,或是男主人身边得用的人,比如杜仲之类,杜仲时常进出内院,他知道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就在少夫人身边这几个大丫头里头,如果他向侯爷提出想要谁,那就是谁,所谓的“侯爷身边第一人”,就有这点好处。
按说杜仲配花雨,相貌上虽然有些差距,但从身份地位上来说可是门当户对,奈何花雨身为奴婢,却暗藏一颗自尊自重的心,隐藏的个性不甘终身被人左右,她有自己的小九九,隐隐约约地,她也猜到自己有可能被配给杜仲,很是有点忧心,并非瞧不上杜仲,她知道杜仲其实很能干,可是……情缘这种东西,很难说得明白啊!
现在,心里落了块石头,轻松了!
云屏笑着凑上来,对花雨说道:“放心吧,我还没傻到不会说话的!我只是跟杜仲大哥说:我年纪其实挺小的,叫我姐姐不敢当,叫妹妹吧!”
花雨白了她一眼:“我如今才不管你们了,什么姐姐妹妹,你就是让杜仲叫我姑姑,我也是答应的!”
众人笑倒,愉悦的午后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又该去安和堂了。
涵今院里,冯月娇也要去安和堂,她左思右想,又唤了如意来问,最后决定还是走去玉辉院和依晴相伴同往安和堂。
依晴一行人走出玉辉院上房,刚下得台阶,花雨眼尖瞧见有几个人从右侧边小月洞门那儿冒出来,门边上栽种的几株扶疏花影遮不住人的形态,她看得清楚,头前那个正是冯月娇。
花雨轻声道:“少夫人,冯姑娘来了!想是要陪同少夫人一起上安和堂呢!”
依晴想起冯月娇怯声喊自己做“姐姐”,那刻意小心的态度让她感到一阵恶寒,又不是没见过肆意无礼的冯月娇,装成这样就为了要得到一个名份,等她真成了侧夫人,她还甘心这么俯低做小吗?才不信!
依晴对云屏说道:“人家杜仲想喊你一声姐姐,你不乐意,跑去警告他一声以后他就不能喊了!我也很不乐意冯姑娘喊我做姐姐呢,怎么办?”
云屏笑了:“要不我和花雨姐姐劝劝冯姑娘,让她别乱喊姐姐?”
“行,劝得住她,我送你们俩每人一把小粒珍珠!”
两个丫头喜得相视一笑:又可以串珠花了!
不一时,冯月娇走到跟前来,朝依晴福了一福,说道:“妹妹给姐姐请安了!姐姐可是要去安和堂?妹妹也去,便一同相伴行走吧!”
依晴朝冯月娇略略欠一下上身还礼:“月娇表妹太客气了,我们是平辈人,你没必要给我请安的!呃,我是要去安和堂,不过,还是各走各的吧!我习惯走花园子,一边看看花草,走走停停的,怕耽误了月娇表妹表妹!”
“无妨的!姐姐走哪条路,妹妹就陪着走哪条路,我们只要在晚饭前赶到安和堂就可以了!”
果然是出了名的粘人家伙,不过这招用在男人们身上或许可以,放女人身上,你是找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