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景琰惦念的是王耀祖,心想虽然是拖家带口,可是好车好马又有专人护送,走了这么久,也该回到京城来了吧。
如果王瑶贞知道郑景琰比她自己还惦记着她的父亲,不知心里会做何感想?
有些人就是嘀咕不得,第二天,王瑶贞的父亲王耀祖领着一家大小,在几名军士护送下,风尘仆仆回到了京城
。
原来的王宅早已不复存在,五年前就被官府抄封折卖掉,新主人是老邻居,把宅子买下来后与自己的院子合并重建,原先的宅门以青砖封上成了围墙,再也找不到旧时王宅的痕迹。
当今皇帝封了王耀祖爵位,便会有相应的赏赐,其中就包括一栋大宅院和一些产业,大家都心知肚明,说是赏赐,其实就是偿还当年王家被查抄的产业,再添上些别的以示皇恩隆重罢了。
新宅院座落在京城南面的兴庆大街上,这一带居住的多是富贵人家,街面看去极其繁华。宅院的规制自然得符合伯爵身份,不仅够阔大,看起来还十分的豪华富丽,原本它也是一位伯爵的住宅,那位伯爵因帮着齐王图谋叛逆而获罪,家产抄没,全家人已不知所踪,正好就成了忠烈伯的府邸。
京兆府的人早已帮忙把府宅拾掇好了,王家人一来便能安心入住,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王耀祖得了爵位,洗去冤屈,顿然名声响亮身份骤增,回到京城这天,不但王氏族人都跑到城外去相迎,便是许多故旧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赶着到城外五里长亭去设宴为故友洗尘接风,待回到御赐府邸,又有一拔亲友前来探望,如果不是有国丧,王家光是要摆宴招待亲朋故友就得花掉不少的银两。
上门恭贺王耀祖晋爵忠烈伯并顺利返京的人当中,也有郑景琰,他送了一份厚礼,和忠烈伯谈说几句话便告辞了,是他在南方野村遇到王耀祖的,许多该谈的话题,早在那时候就已经说完了。
中秋节前一天,忠烈伯夫人梁氏,带了厚礼来到荣平侯府,拜见了老太太和郑夫人后,提出接自家大姑娘王瑶贞回家团聚,过一个团团圆圆的中秋节
。
骨肉团聚,这是人之常情,老太太自然没话说,当即便让郑夫人引着梁氏去到涵今院找王瑶贞。
王瑶贞所住之处名为偏院,却是郑景琰平日打理药材和研制药品、练功打坐的地方,院落整洁开阔,幽雅清静,王瑶贞初来时还曾为让自己住偏院而不乐,后来悟到这里应该是景哥哥常来的地方,才又高兴了些。
此时王瑶贞正和几个丫头坐在院子阴凉之处分纱线,准备配好颜色绣荷包、打络子,昨夜青荷提醒她才想起来,已经好久没给景哥哥绣荷包了。
看见郑夫人在一群婆子婢女们的簇拥下走来,王瑶贞忙放下手中纱线,恭恭敬敬起身迎接、行礼。
郑夫人笑着指指身旁一位面容平凡、腰身肥壮披金戴银的粗俗妇人,说道:
“瑶贞姑娘,你父亲忠烈伯昨日已回到京城,这位是忠烈伯夫人——你母亲来接回伯府团聚了呢!”
王瑶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身边的仆妇丫头们也都呆住了,待到郑夫人再说了一遍,王瑶贞扶着额门直接就栽下地,晕过去了!
那梁夫人却是个干脆利落的,让人将姑娘扶起来,又吩咐姑娘的丫头把东西都收拾打包,她才不管瑶贞晕成什么样了,伯爷交待过让她务必把姑娘接回家,她就得照办,不然明日中秋节一家人团圆之际,却少了这位前房姑娘,没的让人论说她这做后娘的别有用心。
郑夫人见梁夫人执意要将晕厥的王瑶贞带走,却也理解她,明天就是中秋节,好不容易全家团聚了,自然不想让自家姑娘继续住在别人家里。郑夫人便叫婆子抬了一乘抬轿来,将王瑶贞抬着送到二门,再抱上马车,可怜王瑶贞就这么晕乎乎地出了荣平侯府,待她在马车上醒转来,早已置身于闹市中了。
王瑶贞气急败坏,把青荷和烟柳好一阵掐打,两个丫头只有隐忍痛哭的份,她们俩当时不敢拦着伯夫人把姑娘抬走,倒是想近前去把姑娘弄醒来,谁知伯夫人腰身肥壮,胳膊更是结实有力,只轻轻一拔就把两个丫头给推开,吩咐她们去收拾姑娘的细软物品,至于姑娘这儿,就不用她们操心了!
王瑶贞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回到王家,待见到父亲,又正式与后母、三个拖着鼻涕的小弟弟、两个后母带来的异姓妹妹相见毕,当晚王瑶贞就病倒了
。
伯府请了街上医馆的大夫来给小姐诊脉,大夫说是阴阳失调,肝火旺盛,以致于邪侵入体,郁结于心,开了药方子,婆子捡得药回来熬煮成汤端送进来,王瑶贞只喝了一口就把药碗摔了,眼泪成行刷刷直落下来。
此时此刻,她无比想念景哥哥!景哥哥从来不会给她喝这种苦涩难闻的药汁,他亲自为她调制各种药丸子,力求让她吃起来顺口又好吞咽……景哥哥不是御医,可他为皇帝和后宫嫔妃诊病,身份比御医要高出百倍千倍,就是这样尊贵的景哥哥,悉心守护她几年,到最后,她却把他推到了别人身边!
景哥哥,难道今生今世,你我姻缘真成绝望?真的要失之交臂了么?我不相信,也不甘心啊!
王瑶贞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就好了——其实就是心理上的问题,正如郑景琰常常劝告她:放宽心,便什么事都没有!
只是她内心的酸楚,无人能懂!
身材魁伟、英武健壮的父亲竟然成了瘸子!这一点对王瑶贞的打击尤为严重!
瘸子是不能为官的,父亲的这个爵位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如果底下三个弟弟不争气,这爵位在父亲去世之时,就会被皇家收回去!
后母梁氏相貌粗俗却体格强壮,王瑶贞对上她的目光,有种小白兔被母老虎盯上的感觉,从来后母不善,她得多加防范,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让这只母老虎吃掉!
父亲的两名继女,本姓余,到了京城之后改名换姓,大的叫王桂贞,16岁,小的叫王兰贞,14岁,梁氏粗俗,生的两个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除却眉目齐整些,那腰身健壮,胳膊结实,走路刮风带尘,毫无教养可言!乡下姑娘脸皮厚,也不认生,见了王瑶贞就喊姐姐,还一左一右紧巴着父亲喊爹爹,仿佛那是她们亲生父亲似的,把王瑶贞堵得够呛。
更有三个小鬼头,流着鼻涕圆瞪双目直楞楞看着她,那又傻又恶心的小样儿,瑶贞多一眼都不肯给他们!
这样的一家人,怎么就和自己搭上边儿了呢?
王瑶贞欲哭无泪,想她从小受到到极好的闺训和教养,行止优雅,言谈不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将门才女”的名号曾经落在她身上,如今却多出那样的妹妹和弟弟,再好再高的身份也要被他们拉低了
!
往年,中秋月圆之夜,皇帝会在宫中高台上设华宴,邀请众臣共赏明月,欢度佳节,能够挨近皇帝席位坐着的,都是些受重视的新贵功臣,今年中秋佳节,刚登基的皇帝必定要效仿先帝,那么他邀请的功臣当中,也应该有一个为他担罪而致家破人亡的忠烈伯!
佳夕盛况当前,皇帝兴之所致,往往会赐给身边功臣更多些恩宠,谁能抓住这个机会,便能得着许多料想不到的好处!
这一点,是以前与六皇子交往时,两人言谈当中六皇子无意中告诉她的!
王瑶贞吃过早饭,带着丫头们走出房门在自家园子里四处走走看看,之后顺甬道来到父亲住的正院,想趁着给父亲请安之际,与父亲谈一谈,父亲必定有那个机会,那就要充分利用,绝不能放过!
正院里好大动静,王瑶贞一脚跨进去,就见眼前一片欢腾热闹的景象,两个穿红着绿打扮粗俗的女孩一个扮老鹰,一个扮母鸡,正带着两个娃娃玩得带劲,几个人笑声尖脆而疯狂,王瑶贞看了他们一眼,皱皱眉,昂首挺胸朝里院走去。
伯府主院是二进的四合庭院,三个儿子年幼,梁氏便让他们在外院住着,夫妻俩住里院,好时时照看儿子,王桂贞、王兰贞姐妹同住在与父母相邻的院子里,来往方便。王瑶贞被尊为大姑娘,自己占了一个大院子住,却是离主院极远,不提是否梁氏别有用心,瑶贞自己也愿意。
此时她才走到连通里院、外院的月洞门前,斜刺里冲过来一道红色影子,挡在她面前,定晴一看,却是十四岁王兰贞,张开双臂拦住王瑶贞,笑嘻嘻问道:
“姐姐可是有急事?为什么急急忙忙只管往爹娘屋子里钻?没看见我们姐弟几个在这儿吗?问一声,了不得吗?”
王瑶贞冷冷扫一眼这个称自己为姐姐的乡下女子,傲慢地移转目光,看向旁边的青荷。
青荷硬着头皮,对王兰贞说道:“三姑娘!还请三姑娘让一让,我们姑娘要进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