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巳时中,依晴带着王文慧到了范府,范、罗两家联姻可称得上是‘门’当户对,罗素琴父亲罗汉宾是刑部的官儿,便将‘女’儿嫁给了大理寺卿的长孙,一看就知道两家是十分相熟的,想来当初议亲的时候,也不知省了多少人力与口舌。
因着依晴国公夫人的身份,又是第一次上‘门’拜访,罗素琴的婆婆于氏便领着范二‘奶’‘奶’周氏和两个‘女’儿走到大‘门’迎候,马车在范府大‘门’口停住,于氏和周氏上前扶了依晴和王文慧下车,相见礼毕,一路说着客气话走进范府。
早有仆‘妇’抬了软轿在垂‘花’‘门’处等候,待要上轿,却有两位相貌清秀文雅的年轻男子从一侧游廊转出来,看见‘女’眷们尚站在二‘门’处,想避开已来不及,转身走开更显失礼,于氏朝那俩男子瞪了一眼,陪着笑对依晴道:“原是家里人,是我二儿子与他的表哥,不知国公夫人在此,却是唐突失礼了!”
依晴大大方方笑着道声无妨,那表兄弟俩顿了一顿,赶紧上前来行礼相见,范家二少爷与他大哥范嘉文有几分相似,另一位笑容温和亲切,语气间更多几分殷勤,依晴看了他一眼觉得‘挺’面熟,想了一想,记起来是自己生宝儿满月时回娘家小住,罗素琴与她夫君范嘉文顺带过来的那位表兄弟,姓董,叫什么却是记不全了。
下意识地侧过脸,眼角余光看到落后半步的王文慧把头低到‘胸’口,耳根处通红一片,双手‘交’叠在腰腹处不停地扭扯着一方丝帕,依晴不由得心头微动,佯装与范二‘奶’‘奶’说话,忽略了王文慧,省得被人瞧出她的不正常。
罗素琴伤在‘腿’脚关节,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她丈夫范嘉文又每天要上衙司点卯办差,范府除了有二‘奶’‘奶’和两位姑娘,还有堂族妯娌,按说可以作陪的人不少,罗素琴房里却静悄悄的,依晴和王文慧走进去,就见罗素琴靠在榻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旧友相见,分外亲热,罗素琴拉着依晴的手,高兴得脸都泛红了,陪着依晴进来的范二‘奶’‘奶’稍坐了一坐,便寻了个借口离开,好让她们尽情叙旧。
依晴除了问罗素琴的身体状况,倒是想多问她些别的问题,身边却有个闺中姑娘王文慧,不太好问出口,好在王文慧也知机,饮得一盏茶,便红着脸说想找茅厕,罗素琴忙让贴身的人引王姑娘去,叮嘱她们好生服‘侍’,又把其余的丫环摒退,两人这才能敞开来说话。
依晴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两人离得近些说话方便,也不用太大声:
“素琴,新婚半年便有喜,多好的事儿,你婆婆看着也是个靠谱的,应该对你多有关照,怎么给‘弄’成这样?真是自己不小心扭伤了脚?”
罗素琴脸‘色’一垮,心灰意懒地说道:“确是我不小心自己跌倒的,可是你不能知道,我那时心情有多难受,脚下分明有好好的路,就是不懂该如何走,一脚滑下坎去了!”
“怎么回事啊?为何心情难受?”
“唉!还不是因为……依晴,别让我娘和妹妹知道好吗?我不想她们为我难受!这事,我也只能与你说,前儿我娘家人来过,昨儿有些旧日闺友也来瞧看,简贞娘也来过,我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依晴点了点头:“放心,我嘴巴关得牢,不给你‘乱’传。”
罗素琴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与夫君成亲以来,一直恩爱和睦,说是幸福美满亦半点不为过!我全部心思都在他身上,知冷知热,体贴入微,往日我们几个‘女’子在闺中谈话或通信,你所说的那些新鲜事儿我都记着,觉得很有道理:两个人即便是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既成夫妻,要过一辈子的,那就该相互体谅相互理解,用心培养夫妻感情并勤加维护,多为对方着想……我认为我都做到了,夫君对我也很喜欢很爱护,夫妻俩在一起有许多话说,感觉美好而甜蜜!可是,我怀了身孕,婆婆要为夫君纳妾,他竟然答应!”
罗素琴说着说着,眼睛淌了满脸,声音也哽咽起来:“我想不明白!他既然爱我,为何还能接受别的‘女’子?我不是没见过别人纳妾,我父亲没有妾室,但我伯父和叔父都有,公公也有……事不关己我不会去多想,可如今,要纳妾的人是我夫君!我们如此恩爱,如此亲密,他抱过我,与我同‘床’共枕,想到他会以平日待我的柔情,去与别的‘女’子共度时日,我受不了!依晴,我真的很难过!”
依晴伸手拥住罗素琴,轻轻拍抚安慰,等她情绪平复些才问道:
“你们才新婚没多久啊,这就纳妾了?要纳为妾室的‘女’子是哪里人?以前,范嘉文有‘女’人吗?哦,我指的是那种通房什么的!”
“我夫君自小跟在老太爷跟前读书,我们老太太五十岁上就仙去了,老太爷再没续娶,也不要妾‘侍’,夫君住在老太爷那院里,身边也只有两个书僮,直到二十岁与我成亲,没有通房丫环!如今婆母要为夫君纳娶的,是一位没落的官宦家小姐,与婆母娘家有点亲戚关系,听说相貌极佳,琴棋书画样样通晓,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我夫君他,他还跟着婆母去相看过……”
罗素琴说到这里,越发伤心,想是愤恨难平,抬手在榻上用力拍打两下。
依晴皱眉道:“你这样不利于腹中胎儿,素琴,为了孩子,先放宽心怀,事情或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可曾与范嘉文好好谈过?”
罗素琴拿起锦帕擦拭眼泪,摇头道:“哪里能谈什么?这几****一见他就生气,只顾得伤心流泪,他坐在一旁也不说话,长吁短叹的,想是知道要娶新人,嫌弃我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夫妻间闹小脾气是有的,你既知两个人该相互体谅相互理解,就该懂得夫妻之间勾通很重要!你不与他谈,不向他倾诉,他如何了解得到你内心所想?又怎么能真正明白你的痛苦?你更不能懂他的心思!”
看着罗素琴楞怔的表情,依晴觉得自己此时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家庭婚姻资深顾问,她忍不住为这个想法笑了一下,罗素琴撇嘴道:
“我够不幸的了,你还笑!”
“那要我怎么办?想笑还得忍着?”
“你有什么好笑的?”
“也没什么,就看到你哭的样子……”
罗素琴抓起身边枕头朝依晴砸过来,依晴边挡边道:“别这么暴力好不好?打我干嘛,有本事收拾你夫君去啊!”
罗素琴眼睛猛地一亮:“依晴,你肯定有办法,你帮帮我!”
“胡扯,天要下雨,你夫君要纳妾,我能怎么办?管得着吗?”
“你管不着,可我要管啊!想到这院子里要多出一个‘女’人,我辛辛苦苦怀着身孕,夫君却每天陪那如‘花’似‘玉’的新人,我心都碎了!你得帮帮我!”
罗素琴紧紧抓住依晴的手不放:“你与温国公成亲一年多,宝儿也这般大了,你们夫妻仍恩爱依旧,温国公待你如故,也没听闻他纳妾,可是真的?应该有通房的吧?”
依晴无语,这家伙还能这么八卦,看来也不是伤心得太彻底,她答道:“我与温国公确实很好,就是你所说的恩爱依旧,我敢保证,从现在到往后的三五年甚至十年间,他不会对我起异心!我们没有妾室,更没有通房这种东西,目前就这样,以后会不会有变故,我就不敢断言了,毕竟谁也不能预知未来,对吧?”
“这个自然,我就问你,怎么做到的?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
“没有手段,也没有诀窍,除了以诚相待,倾心相爱,我就跟他发了一通狠话……这个,关乎我夫妻‘私’密,你不准泄漏出去!否则,不跟你玩了!”
罗素琴忙举手:“我知道了,我发誓,绝不泄漏!”
依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你知道忠烈伯府吗?那王家与郑家原是世‘交’,王家之前遭遇变故,郑家救助了王家姑娘王瑶贞,我夫君与王姑娘可说是青梅竹马,两家差点就联姻了,可后来我出现了,郑老太太觉得我与郑景琰般配,便作主把我娶回家,我们夫妻有缘份,相见如故,感情与日俱增,也像你与范嘉文这般恩爱,可是在我怀孕之初,老太太就想给郑景琰纳妾,说的正是王瑶贞姑娘!她与我夫君可是青梅竹马哦,料想夫君不会拒绝,我面上自然不能违逆,但‘私’下里我与夫君谈了谈,我说我不想看到妾室,因为我付出了真心,爱你,紧张你,就不能够容忍别的‘女’子与我争夺你的爱!如果你弃我于不顾,忍看我伤心痛苦自去与别人卿卿我我,说明你根本就不珍惜我不爱我,那又何必呢?今天能纳下一妾,日后便能纳两个三个,你金贵,我也是娘亲姐妹疼爱,绝受不住这般伤害!你若纳妾,我即离开,绝不犹豫!所幸,我夫君是真心疼我,也怜惜我腹中孩儿,即便是青梅竹马,他也不要!并给我应承,只与我相守一生一世!作为报答,我答应至少为夫君生三个儿子只有多,不会少!”
“就这样?你们……真是太好了!”
罗素琴感动得泪眼婆娑,满脸‘潮’红,拉着依晴的手道:“不就是生几个儿子吗,我也能做得到!可就不知道我夫君他肯不肯……他是范家长子长孙,在长辈跟前一向温顺孝悌,最听婆母的话!依晴,你的命实在太好了!遇到了温国公这样的真情男儿,我为你高兴!”
依晴点了点头:“其实我想告诉你,咱们‘女’人虽然柔弱,但也是有智慧的,没必要完全依附于男人!你看看你,娘家虽然不算权贵,但祖产丰裕,你父亲未到四十岁,已官居正四品,前途光明,你是家中长‘女’,上有父母疼宠,下有弟妹拥戴,娘家给你的嫁妆足够你生活一辈子的!如此厚实的后盾,尚不能撑起你的腰杆吗?你若不能自强,才过新婚期就让婆家往房里送妾室,有一就能有二,以后的日子还要怎么过?再送你一句:‘女’人不狠,地位不稳!男人为什么能够有妻又纳妾,不用生儿养‘女’还过得逍遥自在,正是因为‘女’人太过软弱,没有坚持就后退,把他们纵容出来的!要说延续子嗣,开枝散叶,你三五年间生出三两个娃这功劳就有了!范嘉文下边有两个弟弟,还有叔伯兄弟,子嗣枝叶若都让你这一房去散开了,人家还有什么可干的?”
罗素琴原本皱着脸,闻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依晴,你怎么早不来呢,把我闷了这几天!”
依晴歉意道:“我不知道你出了这事啊,还是乐儿告诉我的你自己又不给我写信,想干嘛呢?疏远我?”
罗素琴忙摇头:“不是,我就是……这事儿‘挺’窝心的,许多人家都有小妾小通房,便是简贞娘,与我同一个月成亲,房里也有了两个人!说出去徒然让人笑话,还要指责我善妒,自己烦恼就算了,再让你们见着我这样,不太好!但今天你来了,说这一番话,很合我的意!就如同风吹云开,显出明月,我心头亮了,‘胸’中闷气全散出来,全身舒服!谢谢你,依晴!”
依晴忍不住好笑:“瞧你说的,感觉我做了一件好事,但这些话若让别人听去,可十足就是挑拔呢!”
罗素琴笑道:“关别人什么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心里想要什么,自己明白!若说挑拔,我娘与你娘是好姐妹,我与你自然也亲如手足,我不去信自家姐妹,难道还傻等着婆家人把我压得死死的?”
“你肚子里有孩子,得注意保养,放宽心,不要‘激’动,也不要轻易生气发怒!”
“知道了,我娘亲前儿来,托人请得太医为我把脉,说我身体好着呢,孩儿没事!”
“那就好!我这里给你带了些‘药’膏,是我夫君专‘门’配制的,孕‘妇’用以涂抹伤处,无碍!”
“啊,真好!谢谢了,谢谢你们夫妻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