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要开口回应方宝婵和王文慧,郑兰缇从旁问了一句:“方才我母亲与你说了什么?”
依晴转脸看了看郑兰缇,这个京城贵女,傲慢的女人,回到娘家来都不屑于叫哥哥的妻室一声嫂子,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在她心目中,到底有多看不起她那瘦弱的哥哥?
或许是自己想太多,她只不过是看不起哥哥妻子的出身罢了!
依晴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必当真,暂时在这个位置上而已,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自寻烦恼!
由是微笑道:“太太嘱我为姑奶奶备几样东西做回礼……说是夏天快到了,有两匹料子给姑奶奶缝制夏衣!”
郑兰缇眼睛发亮,兴奋道:“可是吴州缭绫到了?我就知道,咱们侯府夏季备用的衣裳料子和其他物件,一向是来得极快的!别家女子拿到这种料子的时候,我的夏衣都换着穿好几次了!且咱们的颜色花式,与宫中妃嫔们用的相差无几!”
说走过来拉起依晴,笑道:“走,我与你一起去!要什么颜色花式,我自个儿挑!”
依晴犹豫了一下,让她拉着走了。
方宝婵见状,伸手在王文慧手臂上掐了一把,王文慧嘴唇动了动,不情不愿地往前挪两步,心想凭什么总由我提起,然后宝婵表姐跟着捡便宜?但见郑兰缇拉着依晴快要走出去了,再迟疑怕赶不及,忙喊出声:“兰缇姐姐,我也去!让我与你一块去看看吧!”
郑兰缇顿住脚,回头答应:“好,索性都别歇午觉了,叫上姑母和宝婵姐姐,一块儿去!”
依晴轻声道:“太太说,这批缭绫侯爷本是要先挑出些来送礼的,既然姑奶奶回来,便先挑两匹给姑奶奶,其余的暂时还需封存,若是表妹们同去,也看上了花样先号着,到时却被拿去送了礼,可怎么好?!”
郑兰缇想了想,笑道:“无妨,只教她看一看,表姐妹们从小在侯府长大,养得娇贵,见多识广,没有谁是那小家子气眼浅的人!”
依晴心里直翻白眼:合着,还该我是那小家子气眼浅的?
方宝婵和王文慧走上来,她们身后跟着方郑氏,依晴看着表姐妹三个相互搀扶牵拉着有说有笑,忽觉脑子有点昏沉沉的,想是因为昨夜睡得晚,如今大中午到时辰了却不能歇午觉的缘故。
但她心里也明白:她可能做错了:听任郑兰缇跟着自己进库房就算了,郑兰缇还要拉上郑方氏和方宝婵、王文慧,现在这种情形,她能阻止得了吗?敢吗?
偌大的库房里,各样物品分门别类在货架上摆放整齐,那都是常用的,以货架存放取用方便,还有许多大箱大柜上了锁,并有刚运来的货物连封钉在外头的木条都未除去,摆放在地上未及归类,依晴跟在掌管库房的管事汪妈妈身后走,方郑氏却带着郑兰缇和她两个表姐妹往货架深处去,也不知说到什么高兴事,几个女人笑声极是快乐舒畅。
依晴耐心地等着她们笑够、玩够了,款款走过来,这才由汪妈妈领着踏上木梯,登上建在空中的阁楼,散发着阵阵名贵木香味的空中阁楼用黄梨木搭建,专门用来存放布匹等精致细软物品,除了搬拿物件,平时不允许闲人上来,怕人多气浊弄坏了物品,也有库房重地不欲外人看得太多的意思。
但现在依晴不发一言,由着方郑氏和郑兰缇、方宝婵、王文慧一起登上阁楼,连汪妈妈都禁不住偷偷多瞧了依晴两眼。
这四人以前也不是没上过这个阁楼,但都得按规矩来,加上领路的管事妈妈,一次最多上去二三个人,今天不是……多了好几个?
依晴哪会看不到汪妈妈的暗示,但阻止有用吗?人家姐妹情深,郑兰缇是回娘家的姑奶奶,颐指气使充大头,若与她太过针对,势必结怨,管它的,赶紧完事就走人呗。
少夫人不发话,汪妈妈也不敢多嘴?自顾走到一个高长的暗红色大柜子前,将柜门轻轻推开,再拉起内里垂遮的绒布帘子,几个人顿觉眼前迷光幻彩,流荧闪烁,一匹匹花色繁复多样、绮丽清艳散发着迷人光彩的缭绫排列整齐地出现在眼前。
站在前头的三个女子发出一声惊叹,郑兰缇张臂就抱了上去:“我都想要!这些我全要了!”
方宝婵和王文慧也喜笑颜开,伸手去触摸那薄如蝉冀、柔滑如水的料子,爱不释手,方宝婵回头看向郑方氏,眼里满是祈求,郑方氏却撅嘴朝着郑兰缇指了指,方宝婵只得亲亲热热靠近郑兰缇,说笑着帮郑兰缇挑选花色,一边附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依晴垂下眼眸,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王文慧比较现实,叹口气道:“往年我也能有一套缭绫做的衫裙,今年不知与谁共一匹?我喜欢这粉红色的,像初开的樱桃花,太美了!兰缇姐姐,我就挑这匹了!”
汪妈妈近前两步,低声下气道:“姑奶奶、表姑娘慢些儿看着就是了,可不能摸,这缭绫珍贵,也难保管,若是沾上了油脂……”
郑兰缇正一手抓一匹比来比去拿不定主意,闻言竖眉骂道:“死婆子,只管守好你的门就是了,罗嗦什么?扫了姑奶奶的兴,明儿让你滚蛋!”
这汪妈妈却不是一般奴仆,她是郑夫人陪嫁丫头,配给老侯爷的长随,那长随对老侯爷忠心耿耿,老侯爷去世后他不肯留在府里,宁愿到城外庄上去守着郑家祖坟地,陪伴老侯爷,汪妈妈只好一个人在府里抚养着一双儿女,更多得郑夫人看重,多年来一直由她统管着大库房,责任重大,却是十分体面,平日里谁见着不敬她两分?便是侯爷和少夫人、大姑太太在她面前也不敢托大,此时无端端遭到郑兰缇这一顿斥骂,顿时涨红了脸,嘴唇抖抖嗦嗦说不出话来。
依晴把这些看在眼里,安闲地站在一旁不作声。
方郑氏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依晴,见她把脸转开去,只得上前解劝:“诶!这是怎么说的?汪妈妈莫要往心里去,姑奶奶是一时高兴,见着这许多好布料,都欢喜得忘形了,怕是连自己是谁都记得了呢!兰儿啊,你也不瞧看一下,这是你母亲跟前的汪妈妈啊……小时候还抱过你的!”
郑兰缇手上略微顿了顿,转过头来看着汪妈妈,像才刚认出来般笑道:“哎呀呀,原来是汪妈妈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对不住了哦,汪妈妈,你知道我自小喜欢这些好东西,见着了就高兴得不知所以……不要见怪哦,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说着作势要福身行礼,汪妈妈哪里肯?嘴里连声说不敢不敢,赶紧躲过一边,方郑氏见状,笑着拉了汪妈妈往楼下走,汪妈妈忙扭头去看依晴,见依晴微微点头,这才放心走开。
没有汪妈妈在旁,郑兰缇和两位表姐妹更是无比欢快,但依晴没空陪她们了,咳了一声道:“姑奶奶看好了,挑中了吧?咱们该走了,阁楼上不能久待,防汗渍等气味熏染了这些布匹,刚才汪妈妈说得对,手上的油脂沾上这些缭绫,不及时清洗的话,会发霉坏掉的!楼上还有许多绸缎和其他物品,可别都跟着坏了!”
表姐妹三人相互交换眼色,郑兰缇将脸上表情缓了缓,转过身来问依晴:“每年都有缭绫,或多或少、早早晚晚都会发放下去给主子们做衣裳穿用,你为什么不挑来自用?单只给我挑两匹?”
依晴此时心里已经将郑兰缇全身上下都盖上“极品二货”鉴定印章,懒得和她多说话,假装温柔说道:“姑奶奶这话,我不懂如何作答,还是留着到太太跟前去问吧!我只是奉命为姑奶奶挑两匹料子,如今姑奶奶要自己来挑,那也省得我犯难,因这些料子实在太好太美丽,觉着样样都适合姑奶奶穿用!不过很可惜,太太说明只能给两匹,余下的,侯爷还有用处!等侯爷挑出给人送礼的份额,余下的,老太太、太太和我,才能选用!”
郑兰缇一双不算美丽的单凤眼把依晴脸上表情看来看去,终是没有说出想多要两匹的话,却指着方宝婵和王文慧道:“宝婵表姐和文慧表妹,每年也都能分到这种衣料,不如将她们俩那份给她们拿去,岂不也省事?”
“这个我可作不了主,还是先问过大人们再说吧!”
依晴说完,率先出了阁楼,走下楼梯。
郑兰缇和方宝婵、王文慧在楼上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也跟着下来,还算她们能够自制,只拿了郑兰缇千难万难挑出来的两匹缭绫。
汪妈妈走过来,脸上神情苦怨,看着依晴欲言又止,依晴并不多问她什么,只交待她将阁楼收拾好,自和郑兰缇等人走出库房。
另一位协同汪妈妈管理库房的管事梁妈妈等在门前,她身边一张可随意搬动的轻便四脚小方桌上放着帐册和笔墨,见主子们走出来,忙拿过库房实物出库帐册请依晴过目。
门外等着的仆妇婢女走了不少,方郑氏也不见了,刚才她拉着汪妈妈下阁楼,就是专登下来搬走货物的。
郑夫人嘱咐依晴为郑兰缇备礼带回婆家,结果依晴一放松,到了郑兰缇和方郑氏这里,变成自拿自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