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哈文和凯米尔等一干人回到宫里,天已经擦黑了,大厅左右两边那长长的餐桌前挤满了正在吃饭的人,还有许多人就那么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去,把碗放在地上吃着,把整个大厅都塞得满满的。其他人一见这情形也都抢着进了餐厅,哈文却顾不得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一进门便直奔自己的房间,准备和那个神秘的墓中人再好好谈谈,看能不能理出点头绪来,也好向洛利克领主回报。
然而,他把屋里屋外都找了个遍,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便急急忙忙穿过人群跑到大门那儿,冲着那两个值班的守卫劈头就问,“人呢?”
“什么人?”那俩守卫被他问得丈二雕像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啊。”
哈文这才想起他们是刚换班的,却依然怒气不减,“去,把下午从山洞那边回来的那几个家伙给我找来,马上!”
“是,大人!”一个守卫急忙跑了出去。
哈文回到房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直喘粗气。
关于疯颠法师的那个神谕,宫里当时也是争论得非常激烈,以总管戈尔图为首的一帮官员认为那不过是疯子的胡言乱语,纯属无稽之谈,在这种艰难时期把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浪费在这上边简直就是犯罪;而他则坚持认为那就是诸神给他们的启示,恐怕就是拯救月河最后的一线机会,决不能就这样放弃。
最后,洛利克领主虽然拍板支持了他的意见,但他深知宫里在当前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为此付出的代价,如果他无法证明这个神秘的墓中人就是神谕所说的“沉睡之人”,他就无法向洛利克领主和一直支持他的凯米尔、多拉格他们交待,今后也别想再在凌霄宫里立脚了。
他还在生着闷气,凯米尔一手拿着半个面包一手端着一小碗菜汤走了进来,“哟,看你这气鼓鼓的样子,都快成癞蛤蟆了,哪个胆包身的敢惹咱们的法师大人?”
“气死我了!那几个蠢货,让他们送个人却不知道给送到哪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凯米尔也吃了一惊,“我还说过来先带他去吃点东西再说呢。”
“这人要是弄丢了,我们怎么向洛利克领主交代?”哈文气呼呼地说,“你说,我们怎么就养了这么一班蠢货,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行了,你也别一撑篙打死一船人,把咱们的守卫都说得那么不堪。来,先吃点东西压压火气,反正咱们月河现在就是荒漠里的一座孤城,就算是真走丢了,谅也飞不到天上去。”凯米尔倒是冷静了下来,把那点吃的东西放到他前边的桌子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琢磨着吧,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守卫,十之八九跟咱们的总管大人脱不了干系。”
哈文一愣,“你是说戈尔图?”
“你还不知道他那德性?只要有陌生人进了凌霄宫,他就像看到强盗闯进了他的家里,一副能把人生吞活剥的模样,小小的守卫谁惹得起他?”凯米尔笑了笑,“更何况,咱们那位‘本王’看着更像是个流浪汉。”
说话间,那几个守卫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大……大人……”
哈文一看到他们火气又上来了,“人呢,你们把人给我送到哪儿去了?”
“大……大人,我……我们是把他送……送回来了,可……可是又……”那几个守卫一见哈文火冒三丈的样子,吓得连说话都结巴了,“又让总管大……大人给轰……轰出去了……”
哈文扭头看了凯米尔一眼,凯米尔却冲他一扬眉毛,摆出了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
“我是怎么交待你们的,嗯?”
“我……我们说了是……是您交待的,可……可是总管大人硬说他……他是疯子,非得把他轰……轰出去不可,还……还说我们要是不……不把他轰出去就……就让我们吃……吃牢饭……”
哈文一听气得直翻白眼,凯米尔转过身看着那几个守卫慢悠悠地说,“我说你们几个,这肩膀上扛的是猪脑啊!就算总管大人这么说了,你们就不会变通一下,先把他带到剑与酒安顿下来?是怕法师大人付不起钱还是咋地?”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垂下了脑袋不敢吭声了。
“你们还傻站着干吗,还不快去给我找!”哈文一拍桌子,把几个守卫都吓了一跳,“要是他有个一差二错的,看我不活剥了你们!”
“是是!我们这就去找!”几个守卫拔腿往外就跑,却被哈文叫住了,“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就算是挖地三尺,今天也得把人给我找回来!明白了吗?”
“是是!明白,明白……”几个守卫跟火烧屁股似的撒开脚丫一溜烟跑了。
“好了,先吃点东西吧。放心吧,这人呢肯定丢不了,倒是别等会把人给找回来了,你却饿成干尸了。”凯米尔站了起来,“我去厨房看看,先让他们准备点吃的,别说那个‘本王’身无分文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就是有钱都没地方找吃的喝的,到这会肯定饿成狗了。”
哈文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谢谢!”
“我说哈文,看你这生活都乱成什么样了,要是没人招呼着,你就经常是吃了上顿忘了下顿的,赶紧给我们找个嫂子吧,这书中可没有颜如玉哦。”
“去!现在人家正上火着呢,你还有心思说这个。”
“咋的,你上火我们也得跟着上火呀?要不要我去把多拉格也叫上,咱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一起上火,看看能不能把人火回来不?”凯米尔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别忘了,领主大人还在等你的回话呢!”
“你看我,火气一上来竟然把这事给搁脑后了!”
“我说了吧,火气上脑可不是好事,等会在领主大人面前,可记得有话好好说。”凯米尔又揶揄了他一句,这才转身走了。
哈文狼吞虎咽地把那点东西塞进了肚子,赶紧抹了抹嘴,拿上从墓室里找到的东西便匆匆地往楼上议事大厅走去。
议事厅里,虽然时候不早了,洛利克领主和他的贴身侍卫莉娅还在等着山洞那边的消息,一看到哈文推门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山洞里的情况怎么样?找到什么了?”
“人,我们还真找到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洛利克领主看了看他的身后,“人呢?”
“我让守卫先护送他回宫,结果……”
“怎么了?”
“让戈总管当作疯子给轰出去了。”
洛利克领主一拳砸在了领主王座的扶手上,“这个戈尔图,简直胡闹嘛!”
“大人放心,我已经让所有的守卫都出去找了,咱们这就一座孤城,他丢不了的。”
“那最好,要不然这麻烦就大了,诚王殿下要是追责起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话说回来,大人,这戈总管您也得管管了,”哈文小心翼翼地说,“远的不说,您知道的,最近就好几次差点误了大事……”
“我知道了。”洛利克领主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你那边的情况。”
“大人,今天幸亏是凯米尔及时赶了过来,要不然我们全得玩儿完了!”
“怎么回事?”
“那山洞里隐藏着的是一座多姆神殿,年代应该非常久远了,只是不知何人所建,又为何会埋在地底下?”
“什么,多姆神殿?”洛利克领主不由瞪大了眼睛。
“我们在神殿里还看到了传说中非常古老的多姆神像。阿姆头戴花冠,胸前围着一串树叶,左手掌心里托着一朵不凋花,右手持生命之泉,而阿多则光着上身,单腿跪在阿姆身边,一手搂着阿姆的腰,一手却拿着一朵彼岸花。”哈文说,“民间一直传说西疆有座多姆神殿,但没留下任何记载,没人知道它究竟在哪儿,也没人知道它是何人所建,建于何时,谁能想到它竟然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在一旁的莉娅插嘴问道,“多姆是谁?怎么从没听说过?”
“多姆就是传说中创造了诺菲思,最后又与诺菲思融为一体的阿姆和她的情人阿多,先民把他们合称为多姆。如果说阿姆是众神之母,那么阿多就是名副其实的众神之父,诺菲思所有的神级生物都是他们的后裔。”哈文解释道,“不过在先民流传下来的传说中,因为阿多在与诺菲思融为一体时,转化成为万魔之祖、黑暗之父多佛瑞尔,正是他诱导他们的一部分后裔转化成了毁灭者和吞噬者,所以被有意无意地给抹去了,以至于现在很多人都只知有阿姆却不知有阿多。”
多拉格也问道,“毁灭者和吞噬者有什么区别吗?”
“毁灭者是有形的,它们在毁灭了一切之后,至少还会留下一片废墟,还有重建的可能,而吞噬者是无形的,我们只能从被它吞噬后留下的虚空感知它的存在,因为它们吞噬了一切之后留下的只是没有任何物质存在的虚空,不管是什么一旦落入其中,便只能以某种远超于我们认知范围的形态而存在,它们如果要想重返原来的世界,就需要借助于原来世界中的某种实体,世界毁灭者伊欣格在失去了死神之翼面具后就是被逐入了虚空。”
“听守卫私下里议论,说神殿里的阿姆神像是蛇人?”
“是啊,蛇在许多民族的信仰中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人们认为它集善恶于一身,无足而疾行,无翼而能飞,无鳍而善泳,蜕皮即重生,永生不死,伸屈自如变化多端,是一种无处不在、无所不能而又非常神秘的存在。据说幽域之主拉泽尔就是因为在梦中看到了一条头尾相衔的蛇在不停地转着圈子,领悟到了生命的本质在于生死轮回循环不息的真谛,从而创造了幽域和往生之地,为凡人逝者的灵魂构建了安息之所和轮回之道。”哈文解释道,“在寒武大陆先民流传下来的传说中,阿姆和阿多一直都是以人首蛇身的形象出现的,先民们所说的诺菲思也正是由两条头尾相啣相互交缠,相互吞噬又不断重生,毁灭与重生无限循环的无尽之环,诺菲思中所有的星球都只是它们身上的鳞片,我们在夜晚看到的星星,就是蛇身上鳞片的闪光。只是后来阿多成了令人畏惧的黑暗之父,被人们从阿姆身边抹去了,阿姆也从人首蛇身转变成了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手持不凋花和生命之泉的万物之母的形象。”
“好了,传说的事留待以后有空的时候再说吧,”洛利克领主摆了摆手,“你们在神殿里还发现了什么?”
“山洞刚挖开不久,我们就发现里头几乎是三步一机关五步一陷阱,要不是凯米尔,我们只怕是连门都摸不到就给埋到陷阱里头了!”哈文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有些机关陷阱,要不是十分留心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山洞里的那些骷髅,很可能就是触发了机关陷阱而丧生的。”
“要对付那些机关陷阱什么的,还真非他莫属。”洛利克领主笑了笑说,“他回来一听说你已经带人去了山洞那边就急了,说你就像一只书蠹虫,通晓古今却对外面的世界两眼一抹黑,万一真的那山洞里边有点什么,贸然闯进去就是白送死,还得搭上一帮人的性命。”
哈文苦笑道,“书蠹虫,还真像……”
“别介意,凯米尔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时候一句话都能把人噎死的。”洛利克领主摆了摆手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们俩一文一武各擅其长,你接着说。”
“神殿里头的多姆神像前边放置着一具颇为讲究的棺椁,那年轻人原先显然是被冷藏封印在那里边的,神殿的铁门刚打开他就醒过来了。”哈文揉了揉太阳穴,说,“他穿着一身布衣,从衣着打扮上看不出他的身份,但言谈举止间却不失大家风范,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
“更意外的是我们在神像后面的墙壁上还发现了一幅壁刻,上面刻画的正是传说中先民关于灭世的预言末日烙印……”
洛利克领主又吃了一惊,“末日烙印?”
“没错,那壁刻上说到在伊欣格私自打造死神之翼时,黑暗之父背着他又赋予了面具某种极其强大的神秘力量,伊欣格要是参透了其中的奥秘,面具一旦回到他手中,天泽世界的毁灭便将不可避免。”
“啊?难道说这场旱灾就是世界末日的前兆?”
“耐人寻味的是那壁刻上最后那一段画的意思却是——命运之轮再次转向了众神之子……”
“众神之子?不是好几百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了么?”
“或许……这场旱灾正是众神之子回归的前奏?那疯癫法师的涂抹上说的好些内容都可以和那壁刻相对应,他说的沉睡之人应该就是壁刻上说的众神之子,这决不会只是巧合。”哈文慢慢地回想着,“我们仔细检查了整个神殿,除了神像后面一个华丽的箱子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东西,棺椁和箱子明显都是近代的物品,显然是后来才放进去的。”
“这么说来那神谕还真不是空穴来风,那个疯颠法师敢情真有点来头?”洛利克领主沉吟了一会说,“你们跟他谈过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的记忆全部丢失,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哈文摇摇头,“不过我们在多姆神像后面发现的箱子里还存放着几面旗帜,还有一枚徽章和一些王室的装备。”
“那些东西呢?”
“箱子放在我的房间里,我总感觉这几面旗帜是在暗示着什么,或许就跟那年轻人的身份有关?”他把旗帜按次序摊开放到桌子上,指着中间那面紫色底黄色权杖图案的旗帜说,“这图案我总觉得挺眼熟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一直没吭声的莉娅凑过来看了看那旗帜上的图案,插嘴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三百多年前霍东尼时代的王室徽章。”
哈文诧异地,“你怎么知道?”
莉娅说,“领主大人的私人军械库里就有一枚这样的徽章,大人跟我说起过它的来历。”
洛利克领主点点头,“她不说我都忘了,我还真有这样一枚徽章,是我的祖上传下来的。”
“对了,他说他只记得有个长原领,领改为郡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说明他至少在这神殿里躺了两百多年了!”哈文又把一枚徽章递给洛利克领主,指着那两面紫色底白色徽章的旗帜说,“还有这枚徽章,这上面的图案跟那两面旗帜上的图案一样。”
洛利克领主看了看旗帜,想了想诧异地说,“紫色底白徽章,这不是当时王储用的旗帜吗?”
“对啊,我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呢!”哈文一拍脑袋,猛然醒悟道,“等等,让我想想,想想……官方史书上关于霍东尼的记载并不多,但根据民间史藉所说,霍东尼登基时都快五十岁了……
“霍东尼在位时间虽然不算长,轰动王朝上下的大事却不少……”哈文努力回忆着,“根据民间的说法,皇帝陛下是在祭神大典期间暴毙的,皇后不久之后也离奇身亡,王储失踪……王储失踪……王储……本王……”
洛利克领主不解地,“什么本王?”
“我让守卫护送他回宫的时候,那年轻人突然冒出了一句‘给本王带路’!”哈文忽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洛利克领主,“啊,他刚出棺椁,脱口而出就敢自称本王,莫非他……他……”
哈文这一说,几个人登时都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了,议事厅里的空气也顿时变得凝重起来……